素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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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手·讨鬼传2】真秀场战役(1-4)

[2016/9/17-2016/11/29]


※讨鬼传2本篇时间二年前前传。

※自娱自乐,私设如山。部分专有名词或与官方繁中版不同。

5-8因未知敏感词无法编辑加入合集,烦请走这里阅读。



自鬼府有明文记载以来,人类与来自异界、异形之物“鬼”的战斗从未停息。

纷争、流血、牺牲、顽抗,侵蚀历史里表两面的斗争在七日七夜“大祸时”中达到顶峰,此后人类与“鬼”的斗争仍在继续,大小战役遍及中津国各处。

鬼神历一〇〇八年,灵山以西。迫近中津国西面边境的村落·真秀场之里因西北面最前线斑鸠之里陷落而登上了战役舞台的中心。


此战人称“真秀场战役”。


自斑鸠之里沦陷、真秀场之里全面陷入战局起始,至“鬼”大军向西撤退回异界告终,战役共持续三日三夜。来袭敌方合计为大型“鬼”八匹、中型“鬼”十七匹、小型“鬼”未有确数,亦推断为有指挥官级别的大型“鬼”于后方操控战局。因战场地处中津国西境边塞,灵山于此战中下派中央部队禁军进行支援,人类迎战方合计战力为正式武士八十四名,最终于真秀场丘陵及周边地区全数击退来袭大型“鬼”,迫使“鬼”大军溃退回西方异界。鬼府因中津国边境未持续向东南方后退而将其视为人类方的一次重大胜利加以记载。


然胜利伴随着巨大的牺牲。受“鬼”吐出的瘴气所染,中津国西面异界向东推进四里。真秀场之里驻守武士与支援禁军牺牲人数共达三十七名,真秀场之里的武士首领西歌亦名列于阵亡名单之中……





(序)残夜



从西方异界奔涌而出的“鬼”的大军持续蹂躏着中津国西侧的土地,只是脱离主攻西北方边境村落的主力部队转而向真秀场之里袭来的“鬼”两日以来仅有两匹中型“鬼”和一些杂鱼,且真秀场之里西北面建筑有牢固的城塞能对“鬼”的袭击予以拦截,故村外战况尚算不上紧迫。


因此,尽管扫讨小队的出击时间被定在第二日清晨,眼下躺在志士营地里的神无心中却在想着与这次出击全然无关的事。


——“前线斑鸠之里遇袭”。


他的心中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同时颇感烦躁地在被褥下翻了个身。


对他和姐姐真鹤而言,现正在“鬼”主力大军的袭击下饱受蹂躏的斑鸠之里无疑是一个熟悉的地方。那是他们在“大祸时”发生后结伴逃难进中津国后首先抵达的村子,姐弟俩以“外人”难民的身份被那里的武士首领收留,并在斑鸠之里内度过了四年之久的日子。


然而对姐弟俩来说,在斑鸠之里度过的日子甚至算不上“生活”,仅仅只是“活着”而已。斑鸠之里的武士首领以保护的名义聚集起了为数众多的逃难者,却把他们都视作村子里的苦工,稍有差池便施以严酷的惩罚。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忍受着压迫和折磨逐渐长大的神无暗中诅咒着武士首领和施暴者的暴死入睡的夜晚多得数也数不清。直到握着染血的刀刃告知他们“恶已斩”的刀也将“外人”们从牢狱里解放出来的那个夜晚为止。


那句“恶已斩”的话音好像至今还回荡在耳边,在被褥下翻来覆去的神无意识到自己根本记不得斑鸠之里的样子。不知是在那里度日的往事基于内心的憎恨而被自主抹去了,又或是在阴暗的地牢里度过了四年的他根本没见过村里除采石场和伐木地外的其它地点,总之涉及到斑鸠之里的记忆全部都漆黑一片……


“斑鸠之里就是那种见鬼的地方!”神无的内心呐喊着,“而现在属于真秀场之里志士部队的他们却不得不往那种见鬼的地方派遣援军!”


一把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褥,他的视线向上紧盯着房间里屋梁的轮廓。想起了今天一整天志士部队都在为首领下达的这道命令而忙碌,不甘心和愤怒就让他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扭曲了。


其实这一次,担任志士部队队长的刀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把“神无”的名字放在援军名单里,而是让他再带领其他三个人一起组成扫讨小队。所以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要去的地方并非是那个令人厌恶的斑鸠之里,仅仅是和其他人一起在真秀场丘陵上扫讨越过城塞企图袭击村子的“鬼”罢了。不过神无混浊的心情并没有就此得以好转。


不单是自己不想再去,他也根本不想让志士部队的同伴再去那个见鬼的地方,更别提是以“援军”的身份去了!内心里混浊的部分仿佛又更扩大了,神无知道自己恨不得要那个回忆起来就会让人在夏夜里全身发冷的鬼地方早点消失,可是拥有同样记忆的真鹤却像是能看透弟弟心中想法那样地提前予以了“唇亡齿寒”的警戒。


但让那个鬼地方被“鬼”毁灭掉又能怎么样!固然前线的斑鸠之里毁灭,“鬼”的主力部队就会转而袭击西边的下一个村子真秀场之里……那么不管来多少匹的“鬼”,自己都在它们接近村子前就予以讨伐,这不就行了吗!


神无本就没有一丝睡意的脑袋因为这个念头而变得更为亢奋了。他抬起的右手在视线上方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嘴里更是低声嘟囔着“来一匹砍一匹”的豪言壮志。


然而一旦考虑到后续的战况确实如真鹤所言是“唇亡齿寒”,但凡老成的武士心里就绝不会像神无这样想着随便放任坐落于前线如盾牌般守卫着后方大地的村子毁灭了也无所谓。


纵使“鬼”的袭击已波及到了后方的村子,无奈村子与村子之间相隔得太远,位于后方的村子就难以得知前线上第一手的战况。所以理应先派遣一定数量的援军抵达西北面的城塞,再与斑鸠之里的现任武士首领取得更详细的联络。此后,视斑鸠之里的情况制定下一步的方针,若其村里的余力尚且温存,位于后方的真秀场之里还可设计借助稳固的城塞主动吸引“鬼”的注意力,将其原先攻向一处的攻势予以二路分散后逐个击破;倘若斑鸠之里已是风中之烛,援军就因协助残存的武士在神垣巫女的结界掩护下突破“鬼”的攻势向城塞撤退,尽量保留最多的有生力量作为人类方抵抗“鬼”的战力。


总之,尽可能不让真秀场之里成为“鬼”的直接攻击目标。真秀场之里的武士首领西歌在要求志士部队也派出援军人手时,正是心怀这样的考虑。只是与老练的西歌不同,在真秀场之里接受训练后被正式承认为武士才满一年的神无年轻且使用大太刀的实力不俗,性格内更还留有年轻人一根筋又不知变通的地方。所以哪怕前线战况已风云告急,躺在真秀场之里志士营地内的他在看待暴露于“鬼”的大军攻势之下的斑鸠之里时,依然无论如何也不能排除个人的感情色彩。


这一夜,“鬼”的咆哮还在十数里外的西边。


就在这样一个星空明朗、夜风澄净的静谧深夜,时间点滴地流逝着,距离援军队伍预定出发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战况的重大转折发生在这一个夜晚快要迎来拂晓的时候。


连志士营地里也能清楚地听见村里的警钟被用力地敲响了,响亮而急促的警钟声回荡在整个真秀场之里,粉碎了黎明前最后的宁静。


躺在草席上的神无用右手揉着眼睛。他身上单穿着一件襦袢平躺在草席上头,被褥从之前掀开的时候起就掉在了地上,只因为夏天的夜晚不那么冷而没注意到。不如说,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要是他再像刚才那样接着睡下去,多半会少有的睡过头,最终落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姐姐摇着身体叫醒的地步,毫无一个厉害武士应有的样子。


可现在姐姐真鹤没有来叫他。房间仍被残夜的黑暗所笼罩,神无无从得知当下具体的时间。但被敲响的警钟声一下接一下地回响在耳畔的动静让神无即刻明白到了自己不该再继续若无其事地睡下去。他翻身下到地面,三下五除二地换穿上了防具,从刀架上一把抓起了自己的大太刀·岁杀挂在了腰上。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窗外映出了跑动的人影。深夜中的志士营地里有了动静,立刻跑出到房间外的神无看见了其他数名比自己更快换穿好装备的同伴,其中就有原先定下将在天亮后展开共同行动的扫讨小队成员。他向着扫讨小队的成员点了一下头。无需于更进一步的语言,心领神会的扫讨小队便遵守着预定安排跟在领队身后全力跑向了用于紧急集合的武士大厅。


感受着武器垂在身体左侧的重量,神无飞跑抵达了位于村子西侧出击口前的武士大厅。当他抵达大厅门外时,大厅内已经聚集了多名武士。那是原定于在破晓时分出发前往前线支援的混编援军。他在人群中也看见了担任志士部队副长的姐姐真鹤的身影,还有担任队长的刀也亦同样在场。


或许是为了送行混编援军的队伍,队长级别的武士们都先一步聚集在了武士大厅内。同理,近卫队的队长八云,以及武士讨伐队的队长红月也都在场。如今,尚未整成一队的混编援军们仍依照自身所属队伍分散在各自队长的身后。三方队伍有序地分列在武士大厅里,彼此之间并无多余的交谈。气氛被无声的紧张所充斥着,却又莫名地缺乏一种箭在弦上的危急感。


情况好像并非是自己原先所想那样地有“鬼”袭击村子。神无敏锐地察觉到了两者之间微妙的区别,于是把视线集中在了真鹤和刀也的身上。他知道他俩到的比自己要早得多,因此也忍不住想问问他俩耳边的警钟声是为何而响的。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武士大厅。大厅内某种业已成型的局面像是被他的到来所打破了,原本站在大厅里的队长们这才像是同时注意到了急忙赶来的他,而将目光一齐投向了大厅门口。


“神无……”


其中最先开口招呼了他的人是姐姐真鹤。颇具清透感以至于听来仍很接近于少女声线的嗓音很平稳,但仿佛另有一种晃动的情绪暗藏在她维持着镇静的表面之下。神无还来不及详细分辨姐姐此刻的状态,真鹤的声音就很快被另一声高呼给掩盖了过去。


“又来了——!”


那是从建在比武士大厅更靠近村外的烽火台上传来的声音。聚集在大厅内队长级别的武士们脸上纷纷呈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依次迈步穿过大厅走向了村子的外围。神无赶紧几步跟上了队长和副长的脚步,走到了村口的烽火台旁。那座烽火台搭建得比拦在村子外围的防壁要高上许多,建造目的就是为了监视身在村里所看不见的村外动静。可眼下不需要上到烽火台上,深夜里的真秀场丘陵和更西面的景色也全都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武士们的眼前。


为了能让真秀场之里的武士们清楚地看见外面的状况,朝西的村门被特别下令打开了。


那是在被繁星照耀下的真秀场丘陵更西面的地方。在坡度和缓的丘陵和连绵的树木之后十数里外的某一处、贴近地平线的远方,那里的夜色散发出了与空中星光迥异的青色光芒。那股青色的光芒虽然细小,却牢牢地吸引着远隔有一座防御城塞的真秀场之里武士们的视线。现在那光芒在夜空下颤抖着,犹如害怕黑夜的幼儿在摇篮里蜷缩着战栗。


站在刀也和真鹤的身后,神无咽了一口唾沫。他意识到耳边的警钟就是为这青色的光芒敲响的。


大概早在真秀场之里的警钟刚敲响之际,远处青色的光芒就在颤抖。此刻那颤抖的光芒也在一秒接一秒地变得越来越不稳固,一如即将隐没进黎明的薄弱月色。


“斑鸠之里的结界……难道……”


远隔着十数里的远途,站立于真秀场之里那道依然稳固得能够映照出头顶星空的透明结界内,身处在西面村口的某个武士口中低吟出了一句不祥的猜测。接下来,宛如要回应这句低语的猜测,那边缘圆润的青色光芒骤然向外发出了无数如电光四散般的碎屑。


在拂晓前静谧的夜里,聚集在村子外围的武士们却好像一齐听见了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从西边传来。这一道碎裂声甚至覆盖在了响亮的警钟声上头。


这是在太阳升起前大地被黑暗所笼罩的最后一瞬间。真秀场之里的武士们感到头顶的天空渐渐从他们的身后开始被晨曦染上了明朗的群青,而眼前远处的青色光芒则散开在了黑夜的地平线上,融入进了逐渐退散的星辰之中。


就在真秀场之里诸多武士的亲眼目睹下,张开在远处斑鸠之里四周的结界破碎了。凝视着西面被虚无的晨光所点亮的地平线,神无站在原地,握紧了自己两手的拳头。


哪怕就在数个时刻之前,他的心中还满是自过去以来对斑鸠之里难以褪去的恨意和对前线村落袖手旁观的冷漠心态。但在这一刻,亲眼看着一个村子的结界破碎、神垣巫女倒下、“鬼”侵入村子,住在村子里头的人不论是否拿得起武器的男女老幼全都葬身于“鬼”腹……不同于以往要他在夏夜里全身发冷的另一种愤怒,让此刻的他变得手脚冰冷。


内心里充满了深知在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之间,距离自己十数里远外就有数个生命在呻吟之中丧命的错愕,他的头脑中自然也如潮水般地涌起了对犯下暴行的“鬼”无穷无尽的憎恨。


“现在立刻让援军出发,尽快赶去营救斑鸠之里的幸存者!”


在场队长级别的武士之一,近卫队长的八云发出了这样的主张。然而这一主张几乎立刻就遭到了志士部队队长刀也的反驳。


“你以为赶过去需要多久?已经太迟了,现在不该无谋的分散战力。”


刀也冷静的辩驳,将原本沉溺于愤怒的海洋上漂浮的神无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给沦陷的前线派遣援军,已经不是干这个的时候了!随着血液回到了手脚,思考回归了头脑,他的心里也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真鹤。”他听见刀也喊了姐姐的名字。此时比起姐姐,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身份更是志士部队的副长。“首领的命令下来之前,你带着原来编排在援军里的人回营地待机。”


接着,他看见刀也转向了自己。


“神无,你也是。扫讨小队暂时解散。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前,不允许擅自出击。”


他想要点一下头,却感到脑袋像是有千钧重。仿佛这一次点头,就意味着会把眼前的战况从先一个阶段硬推进通往后一个阶段的门扉内。


在“鬼”日夜不息的攻势之下,位于中津国西方前线的斑鸠之里陷落了。“鬼”的大军所瞄准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这个地理位置紧接在后的真秀场之里了。




(一)“鬼”在外



真秀场之里的上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这夏天的雨水是从斑鸠之里陷落当日天亮后不久开始下的。

被派往西边的侦察兵冒雨将前线的消息带回到了真秀场之里的武士大厅。在这里,真秀场之里的武士首领西歌与其他三名队长级别的武士正静候着这份重要的报告。


“……‘鬼’的部队似乎是将刚刚陷落的斑鸠之里视作根据地,主力部队仍然以此为中心徘徊。”


“鬼”迟迟不肯从被蹂躏过的土地上离去,这就意味着斑鸠之里尚还留有幸存者的几率十分渺茫。像是想要把这一哀伤的消息经由一板一眼的报告传达给在场的武士们,侦察兵的讲述停顿了一下,站在西歌背后的武士讨伐队队长红月也在同时抬起右手放在胸口,默哀似的低下了头。


“目前径直东行企图袭击西北面城塞的敌方前锋为中型‘鬼’两匹及大量的小型‘鬼’。除此之外……”


说到这里,侦察兵的话语又有一瞬的停顿。只是这次他的语气之中充满了因无法得出解释而起的困惑,并且像是想要尽快借助队长们的智慧得到答案那样的,一口气把所见战况说了出来。


“与前往袭击城塞的两匹中型‘鬼’同时行动,有若干匹的‘鬼’脱队撤退回了异界。十分抱歉未能深追出脱队者的行踪。”


急于将“鬼”前锋的行进路线报告给村里的侦察兵并没有追踪脱队“鬼”的余裕,而且异界内浓厚的瘴气限定了一个人所拥有的“行动界限”。深知此事的武士首领西歌没有再过多地就“鬼”部分脱队一举追问侦察兵,她只是柔声对侦察兵的劳动表示了感谢:“辛苦了。好好净身到残留在身上的瘴气消除后再继续行动吧。”


在首领的允许下,尽管心中的疑惑未能得到解答。疲劳的侦察兵还是在行礼之后离开了武士大厅,右拐去了净灵池。

因为去往过异界进行追查,眼下他的身上沾满了洁净的雨水也洗不掉的瘴气,唯有沐浴净身才能去除。有毒的瘴气在身上积累过多将会危急生命,常要出入异界并长期滞留的侦察兵自然不敢怠慢净身的过程。为此,入水后的他不再分心去想其他净身之外的琐事。而且,在以通报消息为本业的侦察兵看来,就算这次通报的消息有所漏洞,只要“鬼”的大军不退,那么战场和村子之间有得是需要由他通风报信的地方。


下一次,自己会更认真地看清敌方的走向,以此弥补这一次信息上的不足。顶着从天而降的雨水浸泡在冷冽的净灵池内,年轻的侦察兵是这样相信的。


等到前来报告的侦察兵离开了大厅,在场的武士们一时之间没有进行任何交谈。聚集有首领和三名队长的武士大厅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村外沙沙的雨声。


最终是首领西歌转身看向了其他三名武士,率先开口:“你们怎么看?”


“您是说‘脱队者’吗?”


率先对首领的询问予以回应的人是红月。因动用头脑思考之故,她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微微向下偏移开了视线。


“确实‘鬼’的行踪有可疑之处,但现在想要弄清楚,恐怕很困难……”


脱队的“鬼”已撤回异界。想要追踪在异界失去踪影的“鬼”,不论何时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更何况这一小部分的“鬼”脱队的理由全然不明确:乐观想来,或许是被斑鸠之里的武士打伤以至撤退了,又或许根本是“鬼”的内讧……有关于“鬼”的智力水平究竟如何,如今的人类并不能做出一个定论;武士们凭借观察大抵能推断出大多数“鬼”的行为仅是依赖着本能而动,可是生命到底不能被一概而论,哪怕它们是来自于异界的异形之物。


最坏的猜想是这一小部分脱队的“鬼”正有意图地想要利用瘴气掩盖自身去实行某种程度的计谋,但这一切全都仅止步于猜疑。在“鬼”脱队的目的不能被明确认定的前提下,追踪脱队者的价值也就不甚明确了——更何况,向后撤退以至脱队的“鬼”只是少数,“鬼”的大军仍徘徊在原本名为“斑鸠之里”的土地上,而真正对他们造成切实威胁的敌人是正朝向西北方城塞袭来的“鬼”的前锋。


“现在可没有工夫管行踪不明的家伙,首领。不尽快派出支援,西北方城塞的状况也危险了。”


这一次,出声发言者是近卫队长的八云。心中本还挂念着西面幸存者的他借由侦察兵的报告认清了城塞以西人类方战力已彻底归零的现状。于是,面对着急迫的战况,忧虑于城塞现有防卫的八云在陈述意见的同时已紧皱起了眉头。


对待近卫队长的这番意见,首领西歌稳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


有数件战况交织在一起,这其中孰急孰缓,武士首领的西歌心里自然非常明白——“鬼”的敌意已转向了真秀场之里,摆在他们面前的战况就像落雨的天空一样暗云密布,正急待着顽强刚毅的武士们从中切开一道希望的光束。又一次环顾了一圈在场的武士队长们,她的脸上转而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异常果断干脆地开了口:“城塞被攻破,村子就会直接暴露在‘鬼’的敌意之下。不能让‘鬼’攻破西北的城塞。”


西歌口中随之下达出了一道道准确且久经熟思的部署。


“红月,你立刻率领武士讨伐队赶往西北的城塞讨伐‘鬼’的前锋。刀也,志士部队的精锐也借我一用。你带人趁武士讨伐队迎击敌军时入驻城塞,以城塞为中心布下第一防线,一网打尽企图越过城塞的‘鬼’。”


此前始终寡言不语的志士部队队长刀也,此刻终于在首领的战术部署下予以了回应。


“明白了。”


布署完将与“鬼”进行正面交锋的前线战力,西歌继续对余留的后方战力进行了安排。


“八云,你安排近卫队组成巡逻小队负责村子周边的警戒。这是第二道防线。”


固然徘徊在西边的“鬼”的大军是眼下真秀场之里所面临的最大的威胁,却也不能因此忽视了那些原来就游荡在村子附近的零散敌人。本来,旗帜和防具皆以红色为主色的近卫队是专门为负责守护神垣巫女的安全而存在的队伍,但如今情况特殊,西歌也决定动用他们身为武士的力量。况且说到底,“扫讨村子附近所有可能会袭击结界的‘鬼’”,这一任务本就与近卫队负责守护制造结界的神垣巫女的本职使命是表里一体的。


意识到这一部署是将近卫的使命和武士的本分相叠加,对于这一安排毫无微词的八云立刻出声回应了西歌。


“我明白了,首领。”


而等到八云的话音刚落,西歌随即抬起双手在胸前发出一声清脆的击掌。


“那么,立即按以上部署行动。”


至此,真秀场之里所拥有的三股战力在面临“鬼”来袭前的基本部署便宣告完成。领命于武士首领的三名武士队长一经离开武士大厅,便各自开始了紧张的出击准备。



所属于志士部队的神无以参与第一防线的名义抵达了真秀场之里西北面的城塞,这是在“鬼”的前锋企图袭击城塞的当日正午。


然而说是正午,天色却很阴暗。破晓的曙光只将天空照亮了短短的半个时辰,阴云就顺着从异界吹来的西风布满了夏季的天空,然后雨也就跟着下了起来。这一次的降雨集中在从真秀场之里至西北面城塞之间的整片真秀场丘陵地带。若是换做一般百姓,这样的夏季风雨已足够影响到他们行走的速度,但久经训练的武士本就比一般百姓要脚步轻快,今日更是加及有紧急部署在身,武士们的脚步自然丝毫都不曾放慢下来过,甚至毫无犹豫地动用了“鬼疾风”来行军。


所谓的“鬼疾风”是武士们经修行后所得的一种特殊移动手段,特征是用灵力缠绕住双腿双脚便可在一定时间内进行常人难以企及的高速移动。如今站在城塞的城墙下,神无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略有凌乱的呼吸。这是他头一次全程使用“鬼疾风”来高速行军到西北面的城塞,故而未适应长期高速移动的身体在抵达目的地后还需进行呼吸上的调整。好在西北面的城塞此时还很安全,战况还有能让人伸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和低头喘一口气的余裕。


只是这尚且温存的战况,也全然是由于武士们以钻破雨幕的疾风之势赶在径直东行的中型“鬼”之前先一步抵达了城塞。在“鬼”的前锋正不断往城塞逼近之时,城塞之内脆弱的安全并维持不了多久,或许下一秒“鬼”的影子就会出现在刚抵达城塞的武士们眼前。所以担负讨伐“鬼”的前锋之职的红月并未过多地在安全的城塞之内停留,而是带着自己的讨伐队队员径直穿越城塞,前往西边率先迎击袭来的“鬼”。


至于包括队长刀也在内的身着统一蓝色制服的志士部队,则因“以城塞为中心组成第一防线”的部署命令而专心于城塞的守卫,不主动向西边进行出击。在刀也的布置下,志士部队内的八名火枪手已在城塞顶部及两侧塔楼上待机,剩下八名使用大太刀的近战队员也在城塞门内的城墙下准备就绪。


西北面的城塞悄无声息地化为了铜墙铁壁的要塞。一切只等“鬼”的来袭。


身为近战组的一员,神无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在他眼前十步远外就是刀也的背影。系紧在脑后的蓝色志士头带上被雨打湿的痕迹还没有干,在没有一丝风的城塞里笔直地垂落于这名志士部队队长的后背上。神无的眼睛便紧盯着头带那静止的两端,逐渐让自己的心态也化为止水般的冷静。


一旦心如止水,耳中便能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神无闭上了眼睛。耳边是自己与同伴呼吸的声音,心脏怦怦跳动着,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嗡嗡声,雨水打落在地面……一系列颇为有序的声音始终回荡在城塞内静心等待的他耳中,直到有一个错乱的声音突然响起,如一沓怀纸被狂风吹落在地所发出的不快杂音。


那是“鬼”的声音。


“看来红月在城外开战了。”


当他对杂音予以了辨别的那一刻,刀也的宣告声也同时响起。神无睁开了双眼,并且抿紧了自己的嘴角。这一刻,他静如止水的心境上骤然卷起了斗志的旋风。


“灵活一点吧。”


在神无的眼前,原来背向志士部队成员的刀也向着近战组转过身。淡蓝色的眼睛与凝视着他的神无对上了视线,神无的左手随即握紧了挂在自己腰上的大太刀·岁杀。


“城塞的守备我来负责。神无,你带第二分队出城支援红月。”


他听见刀也是这样说的。这和刀也在志士营地里说的一样。


那是在这一天的清晨。飘落在真秀场之里上空的细雨也同样降落在志士部队的营地里。不过这雨起初下得并不算大,在阴云刚刚积累起来的一段时间里,从天而降的细雨仅仅只能濡湿人的头发,因此久经锻炼身体强健的武士们也不会凭空起什么躲雨的心思。更何况就在两个时辰前的拂晓时分,位于西北前线的斑鸠之里才沦陷于“鬼”的大军的进攻之下,突变的战况也让人无暇在意头顶区区的雨水。


志士部队的队长刀也自黎明起便与其他三名队长级别的武士一起留在武士大厅内陪同武士首领西歌商量对策,故此刻正由副长真鹤带领着整装待发的志士部队站在雨中的训练场上待机。待机的队员共有二十名,全部是经真秀场之里训练并获得正式承认的武士,现在除却部队统一配给的防具,他们也无一不将惯用的武器装备在身。


真秀场之里内由正式武士组成的队伍共有三支:因七天七夜“大祸时”中战功显赫而被称为“五战的英雄”之一的红月所率领的武士讨伐队;由近卫八云率领,职责在于保护从“灵山”下派到真秀场之里的神垣巫女而成立的近卫队;以及一年之前才于武士首领西歌的接纳下入驻真秀场之里,队员均为“大祸时”中逃难进中津国的“外人”构成的志士部队。


受制于队伍职责和训练条件,三支队伍里以武士讨伐队的武士使用的武器种类最为多样化,近卫队的队员其次,唯独志士部队使用的武器均较为单一。志士部队的二十名武士在刀也的带领下被有计划地训练为使用大太刀者十二人和使用火枪者八人,在此基础上又按照使用武器更细致地划分为的五个分队来方便于调派指挥。


现在静候着队长归来的队员们有序地遵守着各自的分队在副长真鹤的身后排成五列。无从得知当前战况让待机中的他们都绷紧了自己的神经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尽管精神陷入极度紧张的志士队员们纷纷从眉头僵硬到了脚趾,他们的内心却也正因为缺乏实时信息而不断地灵活诞生出许许多多滞后于当前战况的猜测和联想。


尤其是正将左手挎在腰间大太刀上的神无。他是志士部队内为数不多亲眼见证斑鸠之里沦陷的人,自然脑海中可供猜测和联想的信息也比别人要多出许多。眼下天已经亮了两个时辰,神无仍能清晰地借由回忆在眼前重现出那道于夜幕之下不停颤抖、不停削弱的青色光芒。当中更属光芒骤然碎裂在黎明前夕的地平线上的那一个瞬间,始终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西北面的状况怎么样了?神垣巫女的结界被攻破了,斑鸠之里应该是沦陷了……既然如此,战线也理应开始向东边推进了,那群“鬼”朝着这边过来了吗?


任凭从天而降的雨水渐渐濡湿了自己的发尾和肩头,神无反复斟酌着回忆里的场景。就在这与猜测和联想并行的等待之中,志士部队队长刀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列队者们视野的前方。


“队长,情况怎么样?”


副长真鹤率先问出了待机成员心中共同的疑问。大步走到队伍面前站定的刀也亦全无隐瞒之意地将所知情报尽数传达给了副长和二十名队员。


“‘鬼’的主力部队依然徘徊在斑鸠之里周边,两匹中型‘鬼’带头的前锋正在向西北面的城塞进军。”


详细的战况情报在队列之中激起了无声的浪花。志士部队队长的视线先是在副长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接着立刻转向了其他队员:“斑鸠之里完全被毁,西北方前线已失去抵抗能力。我们志士部队的任务是与武士讨伐队合作,赶在‘鬼’入侵真秀场丘陵前以城塞为中心组成第一防线并进行长期驻守。”


刀也口中的话音至此果断地落下,神无挎住刀鞘的左手也跟着猛然握紧。甚至因为握得太过用力而让整条胳膊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早在地平线上青色的光芒在晨光下归于虚无时,这个年轻的武士就料想到往后的战况会径直往东迈进下一阶段的门扉。而此时借由确切的战况情报,所有原先仅存在于猜测之中的联想都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西北方前线失去抵抗能力,志士部队将去往西北面城塞组成第一防线”,视线直盯着前方的神无暗地里重复着刀也提及的战况和下达的任务,心中默默地反刍着这句话中蕴含的原委:因为斑鸠之里失守了,现在他们要去西北方的城塞驻守,准备迎击那些打算进一步东侵袭击真秀场之里的“鬼”。


“不能让吞噬了无数人命的‘鬼’连这个村子也毁灭了!”勇敢的决议霎时间浮现上了神无的心头,但与此同时——“来袭的‘鬼’也确实是毁灭了那个鬼地方的‘鬼’……”,这样的话语也浮现上了神无的心田。


这一刻,他的眼前又有某些景象碎裂了。不止是在曙光照射不到的夜幕中不停颤抖的青色光芒,还有内心更深处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回忆。那些漆黑的回忆哪怕碎裂了,留下的碎片也依然锋利如初,锋利得足以在人心上割开难以愈合的伤口。


于是,神无又进一步记起了其他的事。那是在抵达真秀场之里之前,作为一支于中津国内四处流浪居无定所的“外人”队伍,他们也曾陆续抵达过其他几个惨遭“鬼”毁灭的村落。年轻的他有着良好的记忆力,所以至今还能记起当时眼中所见的种种惨状,而只要把这些惨状的景象一一经过对比,任谁都能知道被“鬼”蹂躏过的村子下场大抵相同。


眼下那个鬼地方的下场大概也是如此。调动着脑海中仅存的印象,他不断地猜测着、联想着:木质的建筑和石质的牢房全都坍塌成仅剩残骸的废墟,所有住民不论是施暴者还是冷眼相待者,全都变成了“鬼”腹中混成一团的渣滓……


“怎么能放过对人类犯下暴行的‘鬼’!”


自八年前发生的“大祸时”侵蚀尽了这个国家除中津国之外的国土,目睹着双亲被“鬼”杀害,眼见着故土的景色变为杂乱不堪的异界,被迫和姐姐逃难进陌生的异乡相依为命……少年时期对“鬼”恐惧早已随着年纪的增长化为了根深蒂固的恨意。然而——


神无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借此抖落了一滴粘在睫毛上的雨珠。但是他心中颤抖的感情却无法就此轻易地予以抖落。


固然“鬼”不断对人类犯下暴行,可是人类的他们也曾对人类的我们犯下暴行;那么等到自己在城塞挥刀迎击那些吞噬了包含他们在内的无数生命的“鬼”时,脸上的表情是该笑,还是充满愤怒?


这一晦涩的疑惑在他的心中滞留,变为了一道想不明白的难题。神无抬起了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就变得低垂的视线,把视线投向了姐姐真鹤站在队列前头的背影。他的双眼中满是寻求的神色。他执着地想要知道和自己有过同样漆黑的回忆,也同样在黎明前夕亲眼看着斑鸠之里毁灭的姐姐心中如今有着怎样的感受,而仿佛是流通于姐弟之间的某种心灵感应起了特殊的作用,站在五个分队前头的真鹤沉默了数秒之后,毅然对着队长开口。


“队长,我认为‘鬼’的行动很可疑。放置主力部队大规模的兵力不动,仅派出两匹中型‘鬼’将我们的战力吸引往远离村子的城塞展开交锋。这其中或许有着什么目的。”


站在志士部队的队列之中,神无可以看见真鹤说话时嘴唇不断张合的侧脸。他想要从姐姐侧脸上略微可见的表情,借由姐姐说话的声音和交谈时抬起手臂作出的每一个动作手势来寻求答案。但以背影接受着弟弟注视的真鹤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她只是以冷静镇定的语气,对战况提出切实的分析以及认真的提议。


“应该派遣一个分队留守在村子里,以防万一。”


当真鹤态度坚定地对着刀也说出自己的提议之间,神无的双眼依然锁定着真鹤。然而他却渐渐感到自己难以再将注意力聚焦于从姐姐的一举一动中窥看她内心世界的缝隙。被风夹杂着倾斜落下的雨水淋在神无的前额,保持着冰冷的雨珠直到贴上皮肤的下一秒才沾上了人的体温。就在这一刹那冰冷的触感之中,他突然有所意识到现正站在自己前头的真鹤披挂在身的身份不是“姐姐”,而是副长——是熟知志士部队战力详细的副长,是深受信任也能够为队长出谋划策的副长,是永远把对“鬼”的战况放在头脑中进行最优先考量的副长。


于此,好像是被身为副长的真鹤凛凛的背影所吸引,神无紧盯着真鹤,然后自己也决议咬紧牙关继续忍耐下去:忍耐着、忍耐着、忍耐着,直到能够把所有软弱的话语都吞咽回谁也听不见的腹中,把像真鹤那样坚强的表情放在谁都看得见的脸上。


努力绷紧了自己的嘴角,心怀着这样一番念头的神无总算把视线从副长的背影上移开,转而调整自己的视角看向了已听取了副长提议的队长刀也。而理应是基于对尚不彻底明朗的战况保持有同样的警戒,此时的刀也亦向着副长点了一下头。


“我懂了。”接纳了提议的刀也低声许诺,紧接着下达了一系列详细的指示:“真鹤,你带领第一分队留守在营地内待机,该如何行事由你来判断。剩下的人和我去城塞组成第一防线,在此之中……”


他面向志士部队站立着,淡蓝色的眼睛来回扫看面前整齐的队列,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神无。”


毫无预兆地被点名,年轻的武士反射性地挺直了身体。


“你代替留守的副长,负责具体作战的执行。”刀也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肯定:“你是志士部队里不会输给任何人的强者,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别让一匹‘鬼’穿越我们的防线。”


面对队长的命令,神无点了点头,却看见原先背对着队列而站的真鹤也在同时转过身看向了自己,脸上坚定的表情像是在对刀也的决定给予无声的赞同。


就从这一刻起,某种强烈的信念如同在雨水的灌溉下破土而出的嫩芽般钻破回忆的桎梏,稳住了他紧握着大太刀的手。


自城塞内部闯入战局到融入战局只花费了短短几句用于交谈的时间。作为志士部队第二分队的指挥者,神无简单地以“城塞有刀也守着”回答了武士讨伐队队长红月的疑问,而问清原委的红月也对意料之外的支援表示了极大的欢迎。


“志士部队的强者们,让我们齐心协力讨灭此地所有的‘鬼’吧!”


在那之后,雨声、“鬼”的咆哮声、武士们奋勇杀敌的呐喊声充斥了这个人类与“鬼”短兵相接的战场。在一切响彻耳边的动静之中,神无板着脸,手上不停重复着挥刀、斩断雨幕和雨幕下的“鬼”这一系列单调的过程。在他手中大太刀·岁杀的攻击下,挡在他眼前的“鬼”不断倒下。可是一如他脸上没有任何动摇的表情,他的喉咙里也丝毫没有因战果的积累而发出任何的声音。


然而毫无波澜的仅是表面。他清楚自己的内心正反复呐喊着同样的话语。那话语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耳边切实存在的一切。


“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只能在漆黑的夜晚里蜷缩着等待黎明的小鬼了。现在的自己很强,绝不会输给任何人,也足以守住真秀场之里的第一防线!”这呐喊是他为自己找到的解答,这解答冲散了他心中的晦涩和迟疑,将所有的犹豫都转变为了手中挥刀的动力:“自己来迎击毁灭了那个鬼地方的‘鬼’,是因为自己恨‘鬼’;倘若那个鬼地方的人和‘鬼’同样可恨……”


“那就让这群‘鬼’也去看看那群混蛋正见识着的地狱风景吧!”


一刀将飘落在眼前的雨水和雨水后头的“鬼”一齐斜斩成两截,存在于神无内心的高昂斗志就此发出了一声高呼。



真秀场之里的武士们对“鬼”的前锋的迎击,结束在本日的入夜前夕。敌方前锋的两匹中型“鬼”和与之共同行动的众多小型“鬼”皆尽数遭到讨伐,无一得以闯过由城塞为中心展开的第一防线。城塞外讨伐的武士队伍共计二十五人,却仅有一名武士讨伐队的队员不慎被“鬼”背袭而受了些轻伤。


作为第一防线中心的城塞内士气高昂,红月为神无等人的支援而特意向刀也表示了感谢。


“该被道谢的是在外顶着风雨扫讨了‘鬼’的人。”客气的回应了红月,刀也转而询问她武士讨伐队的后续部署:“外头的‘鬼’已经清理干净了,城塞的防线由我们来守卫。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往后直到新的命令下达前,志士部队连同队长刀也在内的十七名武士将会遵从武士首领西歌的部署,长期驻守在真秀场之里西北面的城塞形成坚不可摧的第一防线。这样的部署着实令人安心,故而听见询问的红月先是笑了笑。


“此地的防线已无武士讨伐队可以插足的余地,我打算立刻动身,连夜……”


武士讨伐队队长口中的安排尚未说完却先一步自主地停下了话音。有一名侦察兵穿过连接着真秀场丘陵的城门径直跑进了城塞,面对两名正在交谈的武士队长行了一礼。


“是你。”


红月认出了来者正是清晨在真秀场武士大厅内向首领和三名队长报告战况的侦察兵。这一次,再从东边真秀场之里出发前来的侦察兵身上则带着武士首领西歌的口信。那是一则吉报:从灵山前来的支援战力已抵达真秀场之里,直属于鬼府中央管辖的禁军部队合计二十三人于到达即刻参战。


“‘现后方战力充裕,无需担心。望武士讨伐队与志士部队共同在城塞内进行第一防线的守备,等待后续的详细指示’……以上是首领带给二位的口信。”


侦察兵的口信一经传达完毕便起身再行一礼,快步离开了城塞,只留下两名武士队长讨论这一突来的好消息。


“没想到灵山安排的援军抵达得这么快,而且是由雷藏大人率领的禁军……”


基于对禁军部队实力的信任,红月的语气甚至带有一丝感慨。连刀也亦被战力上的宽松所感染,脸上隐约露出了一个微笑。


“看来首领已经替你决定好下一步的打算了。”他如此对红月说到。脸上同样带着微笑的红月也很快对他还以了回答:“正是这样。”


在这个“鬼”的大军将敌意正式转向真秀场之里后的头一个夜晚,在这片名为真秀场丘陵的地区周边已总共聚集了四支颇具战力的部队。一切因素似乎都在向着对人类方有利的方向进展。




(二)夜雨



真秀场之里内部的近卫营地位于村子内主干道的南侧,近卫队长八云从清晨开始就在此展开第二防线的指挥。


同为守护村落的防线,由近卫队组成的第二防线并不像驻守西北面城塞的第一防线那样苛于死守,而是更为灵活。每四名队员一组的巡逻小队从近卫营地出发,分批在村子西边的真秀场丘陵地区轮换巡查,只不过除却因受西北面战况感染而异常活跃的大量小型“鬼”之外,直到西北面城塞的前锋战结束,整个真秀场丘陵上都没有其他更进一步逼近村子的威胁。


当从灵山前来的援军抵达真秀场之里的武士大厅时,八云正在近卫营地前听取最新一组平安回来的巡逻小队进行村子周边并无异常的报告。


“什么?禁军部队从灵山来此支援了?”


虽是一则吉报,但这个消息乍听之下依然让人吃惊。直属于鬼府中央且职责在于守卫中央所在地灵山安全的禁军部队被派遣到前线本就鲜有,何况从灵山全速行军至真秀场之里也需三日三夜,禁军这一行来得可谓迅速。


不过全力快速行军倒也很有担当禁军队长的那个男人的风格——这样想着,八云看了一眼前来传话的近卫队员,认出他原先应该在烽火台上担任放哨之职后便向他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你也赶快复归原位。”


八云目送着这一名队员小跑着离开了营地。此后,他又多叮嘱了暂且在营地内待机整备的巡逻小队一句,让所属四名队员继续按照原定部署路线展开巡逻。接着,还安排好人手去预先准备供援军使用的驻扎地。等到做完了这些,近卫队长八云才动身前往了供武士们集合使用的武士大厅。


由近卫营地出发只需走上几步路就能到达村子的主干道,武士大厅就位于这条主干道,也是整个真秀场之里的最西侧。至于这条主干道的最东侧,在一座朱红的鸟居与一道高耸的台阶后头,名为岩屋户的建筑就坐落在村中地势最高之处,日夜俯瞰着整个真秀场之里。


在走上主干道的那一刻,八云停下脚步率先扭头瞥看了一眼高居在鸟居后头的岩屋户。


这座岩屋户是神垣巫女的住处。为了随时做好替整个村子张开结界抵抗“鬼”的袭击的准备,神垣巫女平日里不可随意外出,身为近卫队长的八云为了能更好地了解神垣巫女的想法,每日里总会定时前往岩屋户接受神垣巫女的接见。


不论在何时何地,日复一日流逝的时间总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控制。如今在这个真秀场之里的上空,雨云之后的夜幕正平静地降临,明月与星辰也正缓慢地升起在不为人可见的夜空之中。


今夜也于真秀场之里的上空布下结界的神垣巫女名为辉夜,年仅有十岁。担当近卫队长的八云与她在灵山结识则是她年纪更小时的事。无疑八云至今还能清晰地记起自己上任近卫的那一天里发生过的事,并且也牢记着与幼小的辉夜见面的那一刻涌起在心里的决心:自己将会拼尽全力保护这名稚嫩的神垣巫女,将她的安危视为此生最为重大之事。


八云捏了捏拳头。自前方的斑鸠之里被“鬼”毁灭,真秀场之里也进入了特殊的警戒时期。不论是近卫还是神垣巫女都各自有需要专心顾及的事,因此他也无法向往常一样定期前往岩屋户接受接见,然而……


“您张开的结界守护着村子,而我会守护张开结界的您。”凝视着雨夜下的岩屋户,他这样对自己立誓:“我决不会允许发生在斑鸠之里的牺牲也同样发生在您的身上。”


辉夜大人。


心中默念着神垣巫女的名字,八云对着岩屋户的方向沉默地低头行礼,随即转身快步朝着武士大厅走去。当他抵达武士大厅门前之时,宽阔的主干道两侧已经聚集了一些全副武装的人——他们身着的防具被夜雨濡湿,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才抵达了这里。


这些全部是禁军的人,八云通过他们统一的装备判断出了这一点。


此时终于抵达真秀场之里的禁军部队整齐地分列在大厅门外。在得到下一步的指令之前,所有于原地待机的队员都不会擅自移动到别处。只不过能够对这支有序的部队下达指令的人眼下并不和队员们站在一起。八云随之把视线移向了武士大厅门内,接着清楚地看见了站在大厅里的两个人:真秀场之里的武士首领西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男人。


雷藏师父。在看到那个男人的那一刻,脑海里回想起了武士训练生时期在灵山接受教导的时光,这一称呼便自然而然地蹿到了八云的嘴边。可是在这一称呼真正脱口而出以前,他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换之不动声色地眨了一下眼睛。


看来确实是来了一支值得信赖的援军。暗自为自己的所见所感留下了一番可靠的评价,真秀场之里的近卫队长暗中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大厅之内。



武士大厅之内,原本面对面相谈的两个人,首领西歌和禁军队长雷藏几乎同时因为听见动静而转过了身。


“哦,你来了。”


面对走进武士大厅后首先低头致礼的八云,二人之中出乎意料的是雷藏先开了口。出于对方是自己在灵山时教导过的弟子,他说话的态度颇为熟络,而西歌则是先对着致礼的八云点了一下头,才接着雷藏毫无芥蒂的招呼说到:“辛苦了。”


问候的话甫一说完,她看着八云抬起了脸,嘴里只略一停顿便继续向下询问了起来:“村子周边的情况怎么样?”


视线看向了询问着战况的首领,边从门边走近两个人,八云边如实汇报了第二防线本日里的巡逻结果。


“根据巡逻小组至今为止的报告,村子周边至今没有发现中型‘鬼’及以上规格敌人的踪迹。只有部分小型‘鬼’受西北面的战线感染而有些活跃。”说到这里,八云按照几年以来带领近卫队的经验,补充上了自己对战况的判断:“这种程度的敌人还不至于对村子的安全构成威胁。我已经对近卫全队下达了一经发现立刻予以扫讨的指示。”


听着第二防线指挥者将战况报告到了这里,西歌本来微微蹙起着的眉毛变得平缓了。


“那就安心了。”她口中的语气变得较先前询问时要更柔和了一些。“就在刚才,城塞方面也传回了‘鬼’前锋讨伐完毕的报告。既然雷藏和禁军已经到了,就让担任我方前锋的红月和武士讨伐队留在城塞待机整顿吧。”


紧接着,开始下达指令的武士首领又把头转向了雷藏。


“远道而来的禁军部队就先在村子里休整一晚,怎么样?”


听着西歌捎带商量口吻的问询,手叉在腰上的雷藏顺势耸了耸肩。


“没有意见。在这里一切全听你的指挥,‘首领’。”


他和西歌在灵山接受武士训练时恰好是同期,二人自相识起算来已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因此在战况尚且缓和的当下,任旁人也能听出雷藏回答的语气有些随意。只是这份随意当然并不意味着轻率。身为禁军队长的他最清楚从中津国正中的灵山出发以来,急于尽快抵达前线的禁军部队疲于赶路的状况整整持续了三日三夜,而怎样强大的武士也耐不住扛着疲劳与“鬼”作战。


“我们就暂且在村子里休息到明早。”实力足以担负起禁军部队队长一职的雷藏除却面对“鬼”时的游刃有余,也很清楚怎样让自己的部队恢复成最佳状态。此刻,他反过来问真秀场之里的首领:“你打算让禁军全队驻扎在哪里,西歌?”


这下子,被问着的武士首领不禁抬起右手抵住了自己的脸颊,眉头也重新蹙了起来。


“等一等,让我稍微想一想……”


或许是没能想到援军会来得如此之快,也或许是全心全意都扑在与“鬼”的战况上,连向来细心的西歌也难免在这件事的考虑中出现了遗漏的细节。正是在这时,先是从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自汇报完毕战况后便没有再开口的八云恰到好处地插了话。


“首领,关于临时驻扎地的事,我已经让人去安排了。地点应该在近卫营地附近,需要我带路吗?”


八云口中的话音刚落,雷藏已应声看向了他。


“是吗?那正好。”


禁军队长随即向着武士大厅门外抬了抬下巴。


“就麻烦你把我底下的人先带到驻扎地去了,八云。”他的口中说出了委托,插在腰上的右手也跟着反指向了门外。“我打算和西歌继续谈谈禁军下一步的安排,谈完以后会自己找过去和队伍汇合。”


站在雷藏的立场上,虽然这还是头一次率领着禁军部队以援军的身份前来真秀场之里,但是自西歌就任武士首领以来,他偶尔还会以造访旧友的名义前来这座位于西边的村落,最近的一次就在半年之前,故而对这个村子的道路还算熟悉,对能够视为驻扎地的场所也心中有数。


知道这一点的八云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


简短地回答完雷藏,他又把视线转向了西歌,再次低头致了礼:“我就先行告辞了,首领。”


话一说完,这名近卫队长转身走出了武士大厅,在门外与待机的禁军稍作几句交谈后便带着聚集的禁军一起离开了武士大厅的门前。而依然站在武士大厅中央的西歌则目送着禁军部队在八云的带领下沐浴着淅淅沥沥的夜雨消失在主干道的右侧,之后才蓦然听到站在身边的雷藏低声说了一句。


“你的肩膀绷得太紧了,西歌。”


真秀场之里的武士首领转过头看向了同样也将视线投向门外夜雨的旧友雷藏。她看见后者动用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然后果断地转过身来。


“该怎么说呢?‘鬼’的动向也还不明朗,我们跟着步步为营是不坏。但你是不是有点谨慎过头了?”


于是,像是没想到旧友会这样反问自己的西歌不由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是因为说话的语气比平时要僵硬,还是因为自己无意间就板着脸?真秀场之里的武士首领忍不住反思起了自己刚才的一番言行,然而一旦有所在意,她也就觉得两侧的肩膀当真由于心态上的拘谨而变得酸疼了起来。


西歌有些介意地抬了抬自己的肩膀——或许是源于“武士首领”这一身份的遮掩,有必要在战况上专心听从首领指示的年轻人们并未看出西歌与平日里相比到底有何不同,不过她这番强装专注于战况的掩饰到底还是瞒不过对自己知根知底的旧友……这样想着,西歌对着雷藏摇了摇头。


已经被看破了的东西再多去遮掩也没有任何意义,意识到这一点的她紧接着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像是那声叹息暂时吹走了原先戴在脸上的僵硬面具,温和的笑容再次回到了西歌的嘴角。


“烽火台上的哨兵早就发现了你们的行踪。是我疏忽了,才没有尽早安排好驻扎地。”这时,从她口中说出的这番话像是有意向长途跋涉赶来却无处歇脚的援军道歉。可是当歉意甫一表达完毕,西歌的话锋便突然一转:“更何况,我也没想到灵山竟真会派援军过来,而且还能来得如此之快。”


她的语气里多少带上了一点争辩的味道:“真没想到来的会是你和禁军,雷藏。”


“抱怨得真刺耳啊。”


禁军队长装作困扰地抬手挠了挠头皮。只是很快的,眼看着面前的旧友就此从拘谨的武士首领变回了往日的模样的他也跟着放心地笑了笑,然后就自己所知的情况向西歌解释了起来。


“这次‘鬼’从西边重兵来袭,该说灵山上层是重视,还是已经多少有点慌了?”


说起正事,雷藏收敛起了随意的态度。之后这个长期呆在灵山的男人对西歌说起了身在西边的她所无从得知的消息。


“在半个月前的御所会议上,东边前线的泡沫之里不是作出了‘鬼’的动向有些异样的报告吗?”


“没错。明明是灵山召集所有武士首领们千里迢迢地聚集在一起,结果真有村子提出了值得注意的报告,上头的应对反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西歌也以武士首领之身赶往灵山参加了那一次御所会议,因此根据亲眼和亲耳所闻,雷藏口中所说的消息至此为止都还在她也知道的范围之内。但禁军队长真正想要告知她的重点其实是从此往后的内容。


“就在近期,听说东边的情况在先前报告的基础上更加有所恶化。这下子就算是那个灵山也跟着进入了战事的警戒期,所以才会对斑鸠之里的支援请求反应迅速。”


讲述者的话音刚落,倾听者口中便随即发出了一声惊呼。


“连东边也?”


由雷藏提供的情报虽是距真秀场之里所处的战况有着纵穿一整个中津国的距离,却也足以让西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而面对着西歌这一意料之中的反应,雷藏只是从喉咙里低应了一声以作为肯定的答复,接着将话题拽过整个中津国,拉回到了眼前。


“虽然灵山很快就对我们下达了出击指示,可惜还是没有赶上——斑鸠之里真是说败就败了。”


谈话提及了那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前线村落,西歌的脸上也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的确听说过斑鸠之里自四年前失去武士首领以来,内部始终处于不安定的状态……”


而且尽管与眼前的战况无关,自四年前斑鸠之里失去武士首领之后,有关于那个村子虐待“外人”的负面传闻也不胫而走传到了周边的村落。“大祸时”发生八年以来,中津国出生的“鬼内”与流亡进中津国的“外人”之间始终多有不和,但斑鸠之里的负面传闻早已远超过了“不和”这个词可以涵盖的范围。因此哪怕嘴上从来不说,西歌也难以否认自己早已在心目中对这道西边的前线贴上了“脆弱”的标签……——这道前线的败退或许是意料之中的事。这样想着,尚且还处于谈话之中的西歌也略微有点出神,直到雷藏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但是你的村子和斑鸠之里不一样。”


从旧友说出的话语之中感受到了信赖的力量,而那只拍在肩膀上的手仿佛也一并拂落了一些担负在武士首领肩上的重担。回神过来的西歌重新把笑容挂回了脸上。


“确实如此。”


这个由西歌担任武士首领的真秀场之里与曾经的斑鸠之里并不一样,而且可以说是从最根本的地方起就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真秀场之里的现存战力至少比斑鸠之里多一倍,我们确实没有理由像斑鸠之里那样落败。”


耳中听着西歌提起了整个真秀场之里最引以为傲之事,把手从旧友肩上收回的雷藏也不禁苦笑了起来。


“半年前来的那一次,听说你吸纳了一整支‘外人’的武力部队在村子里加以训练。可把我吓了一跳。”


面对雷藏坦率的感想,西歌也坦然地告知了他那支“外人部队”的现状。


“那时的训练已经得到了成果,志士部队正在西北边的城塞设防阻拦来袭的‘鬼’入侵真秀场丘陵。这样一来担当前锋的武士讨伐队和‘鬼’进行交锋时也更能放开手脚地干了。”


话说到这里,西歌又一连眨动了好几下眼睛:训练“外人”部队与“鬼内”出生的武士为伍——这一大胆的尝试在多数人看来都是一项既难以理解又难以达成的举动;然而在这个真秀场之里,“鬼内”和“外人”这两股不同立场的势力又确实以西歌的坚持为中心维持着平滑的相处。


武士讨伐队、近卫队、志士部队,被“鬼”视为下一个目标而暴露在敌意之下的真秀场之里总共拥有三支战力卓越的队伍。正是因为村子的预备战力如此充裕,西歌才敢于在援军抵达前就放心地调派人手,将对“鬼”的第一防线布置在西北面那座远离村子的城塞周边。听着身为武士首领的旧友详细地描述了前线的布置,禁军队长雷藏今晚第二次地耸起了肩膀。不过这次耸肩并非是出于他对前线的布置怀有微词。


“本来刚听说你把两支队伍派去城塞设防的时候,我还想着村子里的留守战力是否充足。但是听了‘第二防线’的汇报之后,似乎村子里也没有我能插得上手的地方了。”


说着,雷藏放松了肩膀,而随着肩部肌肉的放松,他的头也随之下垂向了一侧。固然禁军队长追加有肢体语言的这一说法在乍听之下显得他有点扫兴,但在这番“扫兴”的背后自然还另藏着一分自豪。


瞥看着雷藏有意垂头藏起的笑意,当然明白旧友真实心情的西歌也眯起双眼笑了。


“本村的近卫队长八云,办起事来追求滴水不漏的地方向来是很可靠的。”


显然把防范于未然的第二防线交给近卫队,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可以放心的事。重新抬起头来的雷藏也再次附和着她的说法说到:“那可是我引以为豪的弟子。”


这名禁军队长没有再藏起脸上的笑意。


“而你也是这么看红月的,不是吗?”


这一次,看着对自己明知故问的旧友,西歌果断地开口回答到:“那是当然。”


话音一落下,武士首领便顺势扭头看了一眼村子的西北方。就在那个方向的延伸线上,真秀场之里的现任武士讨伐队队长红月就在城塞内稳固着村子的第一防线。作为亲手指点出来的弟子,作为自出生起就亲近如同亲生妹妹的少女,西歌对红月怀有浓厚的信赖,而红月对西歌的尊敬之中也掺杂有同等程度的亲密。


“有这些年轻人在,这个村子就不会落败。”看着武士大厅之外的夜景,西歌轻声却又极为肯定地说。紧接着,她就听见身边传来了雷藏不引人反感的反驳:“可靠得可不止是年轻人。”


此刻,从雷藏斩钉截铁的语气之中流露出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


“既然‘西之三羽乌’一口气聚集了两个,那就是时候请‘鬼’吃点苦头了。”


就像是早已对旧友想要说的话心中有数,西歌应声点了点头——


“西之三羽乌”,那是由三个出生在中津国西边的村落,从训练生时期起就出类拔萃的武士所共同享有的头衔。正如雷藏所说,共享这一头衔的其中二人分别就是武士首领的西歌和禁军队长的雷藏,而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个男人也同样拥有自称“西之三羽乌”的资格……


双眼之中偏移的视线骤然从门外的夜景滑落到了大厅的地面上,西歌感到有一丝柔软又不合时宜的思绪,在这一瞬间从自己装备有临战铠甲的内心上垂落了下来。


时继。


当她的心中浮现出了这个男人的名字之时,这个男人的脸和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也同时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不同于在真秀场之里就任武士首领和在灵山就任禁军队长后拥有了定居之处的西歌和雷藏 ,名为时继的男人作为一名普通的武士,因为固执于想要找到成为“勇者”的契机而选择在中津国各地四处辗转。


就在此时,西歌又忽然记起了今晚刚从雷藏那里听来的情报:在中津国东边至少起始于一个月前的动荡如今有了加剧的倾向,加及这次“鬼”的大军袭击西边的前线,这就意味着中津国内有近半数的地区如今都处于骚动和不安定之中。


真不知道那个四处流浪的家伙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也像自己和雷藏一样地正和袭击某地的“鬼”进行着抗争……纵使武士大厅的地面上空无一物,西歌偏向地面的眼睛里却依然能看见担忧的影子。然而这一纯粹又毫无实际作用的担忧到底没有占据她的视线太久。


“等到把‘鬼’都干掉以后,我就赶在回灵山之前再和你喝一杯。”


偏斜的视线余光扫看到站在身边的雷藏抬起手臂做了一个一饮而尽的动作,西歌不禁将一抹自然的微笑挂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说得对。怎么能让‘鬼’打扰了和久别重逢的旧友一起喝酒的兴致呢?”


想来那已经是四年之前的事了。他们“西之三羽乌”的三人曾极其偶然地相聚在这个真秀场之里,并且彻夜畅饮美酒,相谈起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种种话题,最后在分别前说定将来还要像昨夜那样地在这个真秀场之里重聚。


我可不想被人抱怨是不守约定的女人。往事的浪潮在西歌的心里翻涌了一个来回,继而又渐渐平复了下来。她抬起视线重新看向了武士大厅门外降落在真秀场丘陵上头的淅沥夜雨。


这个村子的外围已经稳固地布置下了足以拦截“鬼”的两道防线,属于己方的三支队伍在开场的前锋战过后依然战力温存,而且眼下又有了雷藏带来的援军,战局对人类方来说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西歌对着不断从天而降的雨水抿紧了嘴唇,直到片刻后才微微松开。可她随即脱口而出的话语却并非是一名武士首领对他人转述战局之言,反倒仍旧是一番对着久别重逢的旧友才能说出口的抱怨。


“这下个没完的雨可真讨厌。夏天的雨不总是停得很快吗?”


自由西而至的阴云盖住天边的晨光以来,雨水已经从清晨下到了入夜,却还毫无要停的迹象。边忍受着袖口发潮的布料盖在手背上的不快触感,站在大厅门边的西歌边喃喃自语到:“这雨和这云我都讨厌,一下子就把声音和光线都遮挡住了……”


就算是百经历练的武士,也还是会对无故加诸于视觉和听觉上的干扰感到厌烦,更何况身居于战事之中的现状更会磨锐人的神经。雷藏在胸前交叠起了自己的手臂。


“你有什么不妙的预感吗?”


“该说是有,还是没有呢?”


从嘴里吐露出的模棱两可的回答,无疑代表着有某种不快的预感正逐渐降临在武士首领的头脑里。但是所谓的战斗并不能只依赖于指挥者的预感行事。西歌将原先接近于自言自语的说法混合着一口潮湿的空气吞回腹中,随后转身面向雷藏。


“虽然很对不住你们从灵山远道而来。我希望禁军全队从明天起能配合近卫队的步调留守在村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眼看着西歌蹙起了眉头,雷藏也松开了自己抱胸的双臂。


“不要一惊一乍的,西歌。”他再次重申了自己和禁军的态度:“我之前也说过了。既然来了这里,一切就全听你的指挥。”


一番表态说完,他又略微放轻松了语气继续补充说明到:“而且趁机和八云那小子一起替真秀场丘陵做个里里外外的大扫除也不错。”


“那我就先在此向援军队长道谢了。”


当禁军部队的部署也准确地下达完毕之后,西歌口中的说辞也卸下了沉闷,偏向了轻快。然而她的思路并没有跟着语调一起清闲起来,而是忙着制定起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现在真秀场之里内囤积了近卫队和禁军部队两支队伍的战力,维持第二防线的巡逻警戒当然不在话下;若有必要,不论是对西北面的城塞进行人手支援,又或是出于某种需要而与前线进行两面进军,这些凭借现有后方战力都应付得过来。


那么剩下的就是前线该如何行动了……


她积极地考虑着现驻扎于西北面城塞内两支队伍的人力、战力和精力,以及至今也依旧徘徊在曾名为“斑鸠之里”的废墟上的“鬼”的部队的数量和警戒程度。最终,她眼眶之中因为思考而不停转动的眼珠停了下来。

红月率领的武士讨伐队皆为尖兵,以奇袭战法从外围削减敌方的数量、诱引敌人落单也未尝不可,而刀也率领的志士部队只要驻守西北面城塞,就可以随时讨伐由武士讨伐队诱引出的敌人——西歌考虑着作战的种种详细,最后总算定下了主意:如果“鬼”直到明天正午前都还没有任何动静,那就由武士们来主动出击。


至此,她心中有关于下一步作战的蓝图已然明确,只是西歌却没有赶着将这一指示也连同禁军抵达的消息一起告知给西北面的城塞。


毕竟夜晚是属于“鬼”的时间。按照某种生息规律,“鬼”的行动向来在夜晚最为频发,而且斑鸠之里受袭沦陷也是在深夜之中发生的事,所以她不希望西北面前线原先集中精力于守备的态度被自己频繁的指示所打乱。


首先就让前线和后方都先静观过这一个夜晚吧。既然她给这次作战定下的时限是在明日正午,那么等到明天清晨再派遣侦察兵前往城塞传达自己下一步的指示也还不迟。

西歌这样打算着,并且在心中暗自希望着这个雨声淅沥的夜晚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而她的愿望在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成了真。


就在不间断的雨声之中,身居在真秀场丘陵的两侧的武士们都度过了一个和平的夜晚。


直到村口彻夜不眠的烽火台发现像是有一个巨影在夜雨和阴云的遮掩下模模糊糊地飞过了真秀场之里的结界上空,那就已经是武士首领和禁军队长都离开了武士大厅之后,在这一个夜晚后半所发生的事情了。




(三)腹背受敌



神无怀里夹着自己的刀,靠着一面城墙坐了下来。


在这座位于西北面的城塞里,与两匹中型“鬼”率领的前锋作战并大获全胜的兴奋和喜悦已逐渐被有序的冷静所替代。武士们听从着两名老练的武士队长的指示加紧布置,轮班放哨的人手和供夜间休息的临时营地都很快安排妥当,而负责第一晚守夜的人选,就从当日下午没有正式出击的志士部队中挑选了几名队员轮流胜任。


因为这个安排,带领着第二小队出城支援的神无也获得了在临时营地里好好休息的资格。而且尽管靠着城墙抱着武器的姿势并不怎么舒服,他确实是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好梦。就在这个梦里,他的大太刀·岁杀又不知多砍了多少它的主人曾经见识过的“鬼”。可惜梦中的手感和兴奋感等到神无醒来之后便只徒留下了一点朦朦胧胧的残骸,并且立刻就被一个毫不收敛的哈欠彻底驱逐出了神无的意识。


耳边的雨声还在继续,打完哈欠的他在雨声和同伴的鼾声中睁开了眼睛。尽管城塞内部四处都点亮了灯笼,神无眼前所见的临时营地里却依然有点昏暗。但他还是清晰地从或坐或躺着入睡的同伴之中分辨出了志士部队队长刀也的身影。


“喂……刀也。”


他用刚睡醒的喉咙嘟囔着喊了一声。被喊着的男人应声朝他转过了脸。


“你醒了?天应该还没亮。”


神无意识到对方回答自己的声音很有精神,丝毫不像是被噪音吵醒或刚睡醒不久的样子。他又抬起手背揉了一把眼睛,紧接着靠墙坐直了身体,好让自己也显得精神一点,然后才继续与刀也对话了下去。


“你睡着了吗?”


“多少。”他视野中的刀也笑了一下。“雨声很催眠,想一直醒着也很困难。”


或许是不愿意打扰其他睡着的同伴,刀也有意压低音量的语气让神无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介于队长和兄长之间的氛围。像是有些不习惯于柔软的氛围和前线城塞的新颖组合,年轻的武士抓了抓头发,不假思索地开口询问到:“‘鬼’的动向呢?”


话刚出口,他便察觉到在自己几乎安稳地睡过了一整个夜晚的情况下,这一问题问得实在是不聪明。而对方也的确否定地摇了摇头。


“完全没有动作。”


嘴里回答了神无的问题,刀也亦同时意识起了城塞之外这一不寻常的战况,并且深切地感受到这一个只有夜雨声的夜晚度过得着实是太平静了。若是袭来的“鬼”的大军是在凭借本能而动,那么“鬼”在夜里会亢奋的本性理应促使它们有所行动,而要是“鬼”多少具备一点理智,那么它们就应当明白如今城塞里的武士们正同时承担着前一场战斗带来的体力消耗和获胜者的大意,这一个紧接而至的雨夜便是展开连战的最好时机。


“很奇怪……”


从刀也的嘴边钻出了一声低语,这一声低语促使神无也动用头脑把握起了我方当前的情况。于是,仅剩在他脑海里的那一点残存睡意便被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眼下的他不知该怎样摆放手脚的空虚感。对他而言,比起察觉到敌方行动的不合常理之处,更先占据满他思绪的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受,一种明明上了前线却完全见不到敌人影子的不自在感。


神无也试图往好处想:连战会造成体力上的损耗,像这样睡上一觉,至少自己的体力完全恢复了。可不论头脑怎样竭力地嚷嚷着正论,他怀抱着大太刀的手脚却照旧用一种松懈的空虚感刺激着他旺盛得过了头的精力,低喃着泄气的言语:一晚上就这么平和的过去,就好像昨天经历的战斗是假的一样。


他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心中的烦闷与无事可做的不痛快一起渐渐积累着,神无只好重新闭上了眼睛。


人在真正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试着给自己找一些消遣的方法。既然眼前的现实里没有敌人,固守第一防线的他们不能随意外出到城塞之外,自己的身边还睡着疲累的同伴,那么唯一可以干的就只剩下去想象里寻找敌人一途了。虽然闭上眼皮后迎来的黑暗让神无未能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但他的心里确实正这么盘算着。


“又困了?”


看着神无闭上眼睛、垂下头的举动,刀也轻声问他。尽管眼皮并不沉重,神无还是上下动了动脑袋,而这一单纯的表态也让年轻的武士获得了队长的体谅。


“还没到非醒不可的时候,困了就再睡一会吧。”


在阖眼所带来的黑暗之中,神无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声混和在风雨声和鼾声之间。那是刀也从几名睡着队员身边的起身时发出的声音。


“我也不打扰你们了。”


无意再跟着队员一起休憩的武士队长站起身来。在动身前去城塞顶部之前,他最后打量了一眼几十秒前还在低声与自己交谈,现在却已低着头、鼻口中发出平稳呼吸声的神无,然后才收敛起了脸上属于刚睡醒时分的柔和。


刀也通过修建在城塞内部的阶梯径直走上了城塞的顶部。当他上到城塞顶部的眺望台,夹杂着雨水的冷风便迎面朝他扑来。原本从后半夜起开始在眺望台上放哨的两名志士部队队员注意到了队长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便匆忙转身向刀也行了礼。


“情况怎么样?”


面对这一番例行询问,两名队员一齐摇了摇头。


“没有异常。”


视野可及之处没有“鬼”的踪迹。先是送上了就结果而言的报告,负责夜间放哨的两名队员互看了一眼对方,到底还是决定如实向队长说明自己的感受。


“但是,要在这样的视野状况下探查敌人的踪迹……这实在是太困难了。”


无声地听取了队员的报告,刀也亦试着以自己的眼睛向前方观望。在这样一个被阴云隐蔽了月亮和星辰、缺乏光源的夜晚,比城塞更西北面的大地全都漆黑一片。在人视野所及的范围以内,仅是越过近处的一个高地之后,更远处的景色就在风雨的洗刷下变得极为模糊。


前方的视野如此,后方的视野大概也差不多。实践过后,得出了结论的刀也收回了视线。他意识到在即将过去的这个夜晚,固然“鬼”完全保持沉默的行为的确不合常理,可哪怕它们按照常理行动起来,猜中的人类也占不到丝毫的便宜。

亲眼所见的现状,让一丝我方没有被动遭遇夜袭的庆幸覆盖在了他心中的怀疑之上。刀也不禁发出了一声叹息。他刚想开口叮嘱自己的两名队员至少要彻底把握清楚可见范围内的情况,却先一步听见身后通往城塞内部的阶梯上发出了有人攀登的动静。接着,一个温柔的女声对眺望台上的三人发出了问候。


“早上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武士讨伐队队长的红月,她似乎也是在醒来后就径直爬上了眺望台想要了解眼下的情况。志士部队的两名队员见状赶紧收起了向自家队长诉苦时的表情,在端正地行了一礼后便自主回归了职位。省却了一番叮嘱的刀也亦随之侧身让出了位置,好让红月也能走上眺望台来一睹前方的究竟。然而红月只是眺望了一眼,便低声说出了与其他在场者相同的顾虑。


“看来视野状况并不理想……”


瞥看着红月皱起眉头的侧脸,刀也先是沉默了片刻,继而开口回答:“天亮之后多半就会好转。但是这个不像样的天气确实增加了入夜后的守备风险。”


“正如你所说。”面对着眼前的风雨点了一下头,红月松开了眉头,嘴里自语到:“但愿雨能快点停。”


说罢,武士讨伐队队长转过身向在场的同僚许诺。


“武士讨伐队一旦离开城塞,就会边前进边尽可能详细地摸清楚附近的地形。希望了解这些情报会对城塞夜间的防御起到一些帮助。”


红月的许诺让一丝笑容浮现在了刀也的脸上。


“先向你道谢,红月。”


虽说这座建造目的就在于防止敌人继续南下的城塞,其内部也悬挂有范围直至斑鸠之里的地图,只是那张地图上仅是标出了联通城塞和村落之间的路线,并未一并标明城塞周边的地形。而除开人类可走的路线,想要推断出身体能力异于人类的“鬼”会以怎样的途径来袭,这就有赖于驻守者对城塞周边地形的进一步了解。


“请不要道谢。”口中说出回应的同时,红月也跟着轻轻摇了摇头。“同伴之间彼此协力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一刻,她的说法似乎和前一晚为支援行动而专程向志士部队道谢的举动相违背,但这番说法无疑也为红月的为人和心中所持的观点做了一个良性的补充……面对着能够自然而然地说出打破所有隔阂之辞来的红月,刀也的思绪也略微发散着往远处想了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弟子会继承师父的气质——尽管性格和所处的立场都并不相同,可是从红月的身上依然多少能够看见武士首领西歌的影子。


而且,或许正是由于师徒关系的牵线,红月也会比任何人都更能体会西歌的思路。所以当说完了自己在协力合作方面的观点后,只多眨了一下眼睛,她就果断地把话题引向了更有建设性的方向。


“——因为遵照首领的指示在城塞内守备了一个晚上,我们的队伍都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我想,有关于下一步的详细指示也应该快要下达了才是。”


红月的话语追回了刀也的思绪,让面向着眺望台外逐渐转亮的天空的他交叠起了自己的双臂。


“的确,理应如此。”


依照昨夜侦察兵送来的口信,西歌向两支队伍下达了在后续指示到来前维持按兵不动的命令。尽管刀也并不认为“由志士部队组成第一防线”的这一部署也会随着下一步指示的下达而发生根本上的变动,可不论怎样,眼前的夜晚已经要过去了。


这一晚,武士和“鬼”都没有作出任何动静,前线上演着名为“对峙”的僵局。僵局当然不令人感到愉快,因此,刀也也耐心地等待起了了解到现有情况的武士首领在接下来,将会对两支队伍作出一番怎样的详细指示。


然而这理应该有的下一步指示却迟迟地没有送达到前线。


随着天色渐渐转亮,时间从清晨变为白昼,除却基础的警戒人手之外,武士讨伐队和志士部队两支队伍的战力都被聚集在了城塞内部。聚集一起的武士们遵守着纪律、维持着安静的缄默,可这缄默终究只是表层的假象。哪怕队长在场的压力稳住了两支队伍表面上的纪律,迷惑的气氛仍旧止不住地在将前线形势看在眼里的队员们心中蔓延。


站在志士部队的首列,神无的视线移向了自己握住大太刀的左手。


“为什么不出击?”除开对现状抱有的疑问,他的内心里还累积着相当程度的不满。本来,“如果敌人不打过来,那就换我们打过去”——这是一个连这名年轻武士都懂得的道理,可正是这样一个在战术部署上遵从于最基本道理的指令,却在时间被一分一秒耗费过去了的现在都没有从后方被传达下来。


而比起队员,站在队伍最前方、肩负有队长职责在身的两名武士自然要更稳重也更有耐心。只不过这耐心也并非是无限的。


武士讨伐队队长的红月垂下了视线。她赤红色的双眸中凝聚着不安:这不是她所熟知的西歌会采用的办事风格。


“首领……西歌大人的办事风格就像她所使用的武器薙刀一样,不仅在攻守之间切换灵活,而且干脆利落。”但心中满溢的信任反而更加衬托出了眼前战况上的拖泥带水。直到此时,一种不好的预感才头一次涌上了她原本对武士首领充满了信任的内心。


于是,就在下一秒,仿佛是回应了她的疑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路从城塞顶部的眺望台径直闯进了聚集有武士队伍的城塞之内。


红月应声抬起头,看见一名被安排在眺望台上担任哨兵职务的武士讨伐队队员急跑到了自己和志士部队队长刀也的面前,表情之中充满了一种历经百战的武士所不多见的惊慌。


“报告!后方东南面的方向升起了狼烟。看位置,应该是真秀场之里。”


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口气便在原本竭力维持着平整的水面上击打起了惊涛。无法遮掩的震惊从红月睁大的眼睛中流露而出,连平日里遇事不动声色的刀也亦在一瞬间用锐利的视线瞪住了那名送来消息的武士。


“怎么回事……?”


从红月的口中不可抑制地吐出了表露着她对这一则消息感到难以置信的话语:在外派出两支讨伐队组成前线的前提下,真秀场之里本身并不是毫无防备的;在有近卫队和禁军部队这两支强有力的战力留守后方的情况下,不仅仅是自己,根据昨晚送来的口信,显然首领也对留守战力怀有充足的信任……有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武士讨伐队队长咬牙收束起了内心之中那股几乎要吸纳走自身所有思绪的动摇。


已经没时间用来想这些多余的事情了,后方的村子受到了不得不请求支援的袭击,那就非得有尽可能多的战力赶回去不可。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志士部队队长。


“刀也,现在立即动身——”


她口中的话语还未能说完,另一阵同样急促的脚步声便不容分说地闯进了已被上一则通报翻搅得激荡不安的城塞之内。那是被安排在眺望台上的另一名武士。而且比起前一名通报者表现出的惊慌,他的脸色甚至是铁青的。


“报告。在西北面方向的高地上发现了一支‘鬼’的部队,正在向城塞靠近……或许是昨晚趁夜埋伏在高地后头的。”


一则与前一条消息来源方向截然不同,分量却同样沉重的通报堵住了红月原本想要说出口的号召。在一瞬之间,就像是有一阵冰冻的风暴猛然席卷了城塞,均等地为所有人的头脑都覆盖上了一层足以让思绪停止的薄冰。面对着“鬼”所展现出来的精密作战,向来认为这群异形之物仅会依赖于本能而动的武士们不得不愕然。而当名为愕然的情绪牢牢覆盖住整个城塞的短短数秒钟之内,唯有志士部队队长的刀也率先于其他任何人一步地眯起了眼睛。


某种考虑和决议便就此封存进了他淡蓝色的双眼之中。


“红月。”他出声叫醒了武士讨伐队队长,并且顺着她此前未能说完的号召把话说了下去:“你立即动身,带武士讨伐队赶回村子。”


骤然回神过来的红月用尚未藏起自身情绪的视线凝视着同僚,发出了疑问:“那,志士部队呢?”


“我们留在城塞,对来袭的敌人予以拦截。”


固然受接连两则坏消息所影响的思绪仍未从僵硬中恢复,可出于长年以来身为武士的经验,红月几乎立刻就对这一答复予以了不赞同摇头。


“还无法确定来袭的数目,一支队伍固守实在是太冒险了。还是一起撤退再做打算为好。”


可是这一善意的提议却遭到了刀也的拒绝。在眼前的状况下,他用因平静而显得格外具有说服力的语气陈述了自己的见解:“就算是趁夜埋伏,能不被发觉地潜伏到天亮就说明这一次来袭的数目是有限的。”


就在刀也出言向红月表述见解之时,跟随着队长抵达城塞、组成第一防线的十六名志士部队队员全都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这其中也包括了神无。当起初经历得令人手足无措的愕然过去以后,在队长冷静地陈述之下,他们也开始摆脱无谓的慌张、渐渐理清了发生在城塞之外的现况。左手紧握着大太刀·岁杀的刀鞘,此刻的神无用自己最为严肃的表情紧盯着发生在眼前的谈话。


“既然没有等来下一步的指示,我们就会遵从最初的部署。”


他听见从刀也的嘴里说出了这样的决策,而这一决策听似消极,实则却是稳住当下混乱现状所必不可少的一步——将两则从眺望台上传回来的通报消息在脑内轮换播放,神无试着让自己的头脑跟上刀也的思考:如今后方的真秀场之里陷入危机,眼前的“鬼”便趁机想要冲破城塞的防御,而一旦驻守在城塞的我方顺着“鬼”的动向后撤,村子就将再度受到突破了城塞的“鬼”的攻击;在最坏的情况下,将会有两股从不同方向来袭的“鬼”同时袭击真秀场之里,将战况和战线都一口气逼入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等到了那个时候,再想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想到了这里,神无咬紧了牙关。

被大量的“鬼”从正面袭击村子和结界,或许真秀场之里也会走上与斑鸠之里同样的末路,而此刻身在城塞的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应对,就是阻止情况往这一方向继续恶化下去。


“所以刀也才会坚持要在这座城塞将来袭的‘鬼’予以拦截。”


这一刻,年轻的武士明白了由志士部队组成的第一防线在当下战况中所具有的重大意义。可是实现这一重大意义无疑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默默地挺起胸膛深吸了一口气,神无移动视线尽可能多地观察了一番周围同伴的脸。由此他发现在那些像自己一样绷紧着脸的同伴之中,借由眼神向外界透露出自身紧张的大有人在,却没有一人面露出了胆怯和退却的表情。


“想必不是所有的人都立刻懂得了在这里将‘鬼’拦截下来的必要性,而是对于这支队伍而言,作为队长的刀也理所当然地能够凭借简单的话语来约束大家的恐惧、鼓舞大家的内心。”


那个站在队伍前方的背影会不断地向后传递出一种号召力。这种号召力是从他们作为一支在外四处流浪的“外人”队伍起,经历了长久的时间,对于率领全员的队长怀有的信任不断累积所最终获得的产物。神无意识到了自己此刻也正受着这种号召力的感染。与此同时,他也多多少少地记起了被从斑鸠之里的牢狱中解放出来的自己,在听见刀也号召受到折磨的“外人”与其一起凭借自身的力量组成一支队伍之时,内心中感受到的愿意跟随这个男人去往任何地方的决心。


“——我明白了。”


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无法撼动刀也的坚持,武士讨伐队队长的红月最终让了步。说出这句答复的同时,她眼中的视线也一并扫过了刀也和站在他身后志士部队队员的脸,并且从这些武士的脸上看见了同样不可撼动的决心。于此,一股敬佩之情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而这股敬佩之情也把面对战况时不可缺少的镇静注入了她的内心。


“那就祝各位武运昌盛。”


她开口留下了这句祝词,此后便顺应着分秒必争的战况率领着武士讨伐队的二十名队员离开城塞,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赶向了后方的真秀场之里。而残留在城塞内的志士部队也毫无耽搁,他们按照昨天正午抵达城塞后的编排,以城塞为中心组成了一道拦截“鬼”的防线。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前方已没有了作为前锋与他们并肩作战的武士讨伐队。


在位于城塞顶部的八名火枪手的掩护下,神无与另外七名使用大太刀的近战队员跟随着刀也一起站在了城塞的正门前。那些越过了高地往城塞袭来的“鬼”影逐渐临近,他和其他人一起在刀也的指示下拔出了刀鞘中的武器。


来袭的“鬼”总共有多少匹?这会是一场怎样辛苦的战斗?升起狼烟请求支援的后方又是怎么回事?现在这些疑问对手握大太刀的神无来说还全都无法得到解答,但他唯独能肯定一点:地面的震动和不再遮掩自身踪迹的“鬼”所发出的咆哮,正将自己前方的景色染上属于前线的色彩;而随着身处的前线逐渐开始变得像一个“前线”应有的模样,自己口中曾抱怨过的“昨夜的平静”也愈发变得像是一个虚假的玩笑了。


“这就要开始了——”面对着眼前这一场将要即刻打响且绝对不能落败的战斗,神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把注意力分心去了别处:就在那点起狼烟的真秀场之里内,还留守有志士部队的副长真鹤和她所率领的第一分队的战力……


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大太刀,年轻的武士像是想要将注意力和心意都一并予以集中般地对着前方瞪大了眼睛。


“我和刀也无论如何都绝对会以第一防线的名义守住这座城塞的!”


所以,身在后方的副长和同伴也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承受住“鬼”的攻击、平安无事地活着再次相聚。




(四)真秀场丘陵防卫战



一如人有千万种面貌,生于异界之物的“鬼”所具姿态亦各不相同。


作为受鬼府许可,被视作正式资料发往中津国内各个村落供武士查阅、记录有异形之物百态之“鬼”图鉴上,有一种“鬼”被破格地打上了极度危险的烙印:人面、二根鬼角、四足,通体覆盖有红色鳞片,生有巨翼长尾的大型“鬼”被人为地命名为“咒诅”。而此类名为“咒诅”的大型“鬼”之所以在“鬼”图鉴上留存下了使人为之战栗的详细记载,起因即是鬼神历一〇〇八年发生于灵山以西的“真秀场战役”第二日,其仅凭一次来袭便以自身独特的能力接连夺去了二十余名武士的生命。


因此,若要将图鉴上所记载每一个字都形容为是生还者用渗血的汗水和泪水书写下的,这个说法也绝不会为过。



当真秀场之里的武士首领西歌抵达武士大厅的时候,结界之外的天色在不曾散去的阴云之下就如同蒙着一层灰色雾气般地令人深感不快。在武士大厅之内等着她的是禁军部队队长雷藏。至于留守武士之中本该同样属于队长级别的近卫队长八云,他已早一步领取了现场指挥和探查情况的双重职责,与其他十六名近卫队员一同奔赴向了村子之外的真秀场丘陵。


“看来是被将了一军。”


雷藏权当见面问候和报告当下情况的说法让西歌蹙起了眉头。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回答雷藏紧迫感和玩笑感各掺一半的话语,一名身穿近卫队制服的武士就顶着尚未转亮的天色从村外跑进了武士大厅。他正是八云从已沦为战场的真秀场丘陵上派回来向首领报告详细战况的传令兵。


“企图从西南边袭击村子的是一匹具有飞行能力的大型‘鬼’和同样能够飞行的小型‘鬼’。另外徘徊在丘陵上的‘鬼’也正从向周围聚集过来。”


西歌抬起了右手,用一根手指揉着自己的额角。根据传令中提及的种种情报,这名武士首领只能将眼前的敌袭理解为是前一天清晨从徘徊在斑鸠之里废墟上的大军中脱离往异界的“鬼”如今另择他道,又从异界直接绕行到了村子的附近。


没想到竟真的中了“鬼”的计谋。西歌放下了右手,视线越过关闭的村门远眺向了村外西面的真秀场丘陵。在地图上头,被称为“真秀场丘陵”的地区最为东边的界线被一座高耸的山崖所分隔,真秀场之里就坐落在这一面向真秀场丘陵的高崖上,地势比起丘陵地带要高上许多。


“就算来袭的‘鬼’有飞行能力,在被诸多出击的武士紧紧缠住的情况下,想要飞越高崖直接袭击村子的结界,这事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西歌转头看向了雷藏,开口说到:“既然附近的‘鬼’也正在往周围聚集,那数目应该有不少。还是不要让近卫队硬扛为妙。”


立刻领会了这一道派遣命令的雷藏随即活动起了自己的手臂和肩膀,而作为武器使用的拳套也早已准备妥当地背在了他的身后。


“这下子灰尘都自己集中起来了,还省下了四处打扫的麻烦。”等到舒活完了身体的关节,这名禁军队长便以顺带提及起某事的语气询问了西歌一句:“要通知前线的年轻人们一声吗?”


虽然他很快又自我辩驳到:“就这点小动静,确实还犯不着劳驾前线冒雨往回赶。”


西歌对雷藏的自我辩驳点头予以了赞同。

先不说眼前的战况是否有必要那样做。想要即时将遇袭的情况通知给前线,就只能使用村子里的烽火台点燃狼烟,然而阴云密布的天气加及尚未完全转亮的天色,这就使得位于遥远西北面的前线能否察觉到点燃起的狼烟都成了一件说不上来的虚事……


那又何必去尝试呢?武士首领即刻下达了判断。


“后方的战力完全足够。请禁军部队和近卫队互相协力,讨伐干净每一匹想要袭击村子的‘鬼’。”


隶属于近卫队的传令兵在听取完首领的指示后便立刻退出武士大厅赶往了战场。面对再度向外打开的西侧村门,禁军队长雷藏向同样有序地列队聚集在大厅之外的禁军部队高声发出了指示。


“出击!”


由合计二十二名队员组成的禁军部队在队长的带领下借助“鬼疾风”的力量直接跃下高崖,毫无一刻迟疑地闯进了位于丘陵地带上的战场。真秀场之里的武士大厅内至此便只剩下了首领西歌一人。

边倾听着自高崖下传递而来、连笼罩住村落的结界也无法予以隔绝的激战声响,西歌边任由自己的思绪也奔驰向了门外的战场乃至于整个战局:显然这一次从西方异界成群结队涌出的“鬼”不仅数量众多,而且还具有极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能够以少数的前锋有目的地引导人类制造出一个架空的前线,同时派出别动队夜袭人类的后方,“鬼”的这一系列行为可谓是使用了名副其实的“战术”和“计谋”……


“这群异界之物的智力到底有多高?”


面对着自己亲眼所见证的事实,西歌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疑惑,但这份疑惑随即就在这名武士首领抿紧嘴唇、蹙起眉头的举动下变成了内心之中一句不服输的呐喊:“可别小看我们!”


若不是背负有首领掌握大局的责任在身,她几乎也想要像雷藏那样地径直跳下高崖,亲手对这群胆敢偷袭村子的“鬼”还以颜色。西歌的视线不动声色地飘向了武士大厅的角落。在大厅的那个角落悬挂有一副绘制着中津国全域的地图,还有一排供武士们预备出击时自由使用的武器架。真秀场之里的首领曾经作为一名普通武士时惯用的薙刀,现就插在这排武器架上。


西歌专注地凝视着这把曾几何时也取走过难以数计的“鬼”的性命的武器,任由自己愣了十数秒的神。直到一道仍残留有少女特有纤细感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响起,将她唤回了自身所背负的职责之中。


“——首领。”


西歌应声回过头。见到一名单侧梳有发辫、身穿铠甲的女性武士带领着四名志士部队队员站在武士大厅门内。她迅速地认出了这名女性武士是志士部队的副长真鹤,并且同时看见了她背在身后的大弓与其他四名志士部队队员腰上佩挂的大太刀。


“真鹤,还有志士部队的武士们。为什么你们人在村子里?”


看着这几名理应于前线驻守城塞的武士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西歌出声询问起了志士部队的副长。只不过她的语气之中并没有责难的味道,故而真鹤在低头行过礼后,便直视着武士首领道出了自己和第一分队身在村子之内的缘由。


“我队队长考虑到了事态或许会有变化,特意于临行前指示我们在营地内留守。”


也就是特意留下来保护居住在村子里的“外人”吗?读懂了真鹤暗藏在严谨报告之中的含义,西歌的脸上浮现起了柔和却也颇为苦涩的微笑。在真秀场之里,神垣巫女张开的结界确实牢牢地笼罩住了整个村子,却唯独在西北面贴近山谷之处有一角的缺漏。而正是在那一个角落里,搭建有志士营地和一部分供新进“外人”居民居住的屋子。


志士部队擅自留下人手来,想必就是为了保护这些结界之外的“外人”居民。为此西歌无法去对做出这一决定的志士部队予以指责。因为那也是一个身为首领的她所不愿意看到,并且也竭力想要去将其消除的遗漏——尽管村子里的“鬼内”和“外人”在她的坚持下维持着一种平滑的相处模式,可是想要彻底消除两股势力之间的隔阂、让两股势力自然而然地共同生活在结界之内,这就还需要有赖于时间的磨合……


“只能把一切交给时间。”收回了自己延伸得过于长远的思绪,西歌把注意力收回到了眼前备有齐整武装前来到大厅的志士部队副长和队员身上。


“只要假以时日,现存有的遗漏一定会在时间的积累下渐渐消除”,这就是接纳了“外人”队伍的真秀场之里武士首领对志士部队表达出的坚持;也正是缘于对这份坚持怀有着极大的信任,志士部队的“外人”们才愿意暂居在村里结界缺漏的那一角上,并且将自身成为武士之后的战力提供给真秀场之里使用。


“作为留守的我们虽然战力微薄,但也想要尽武士的本分。”真鹤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武士大厅之中。“请下指示,首领。”


听着这番诚恳的话语,西歌笑容中的苦涩慢慢地退散了。她对着前来大厅的五名武士点了一下头。


“既然如此……那么时机正好。”嘴里说出了带有着某种考虑的话,西歌迈步走向了角落的武器架,伸手握住寄存于其上已有许久时间的薙刀反手架在了背后。


“你们几个就陪着我一起做为最后的留守战力,在村口守卫这个村子的安危到底。”


似乎是总算等来的指示和原先预想中得并不相同,佩挂着大太刀的四名志士部队队员忍不住暗地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在经历了数秒的沉默之后,志士部队的副长真鹤代表着自己身后的队伍,向着武士首领回以了应答:“请让我们随行。”


如此一来,获得了一个再令人满意不过答复的西歌愉快地调转了脚步,带领着五名隶属于志士部队的武士穿过了西侧的村门,站立在高崖上向下静观整个战场。此刻,面对着交替穿梭有“鬼”和两支队伍合计共有四十名武士的战场,她的心里是这样想的:虽说自己和另五名武士是这个村子里最后的留守战力,但从战局形势上看来,眼前的战况并无什么可供担心之处——而唯独有些令人介意的是……


西歌的视线在丘陵地带的战场上不断跳跃着,最终紧紧地停留在了那匹被近卫和禁军的战力所层层包围,背上长有一对巨大红色双翼的“鬼”。


“是没见过的家伙。”随着这一念头划过脑海,她的眼神之中也略微带上了一丝警戒——这匹趁夜袭击村子的大型“鬼”对如今聚集在这个战场上的武士们而言,还是一个充满了潜在危险性的敌人。



“围住它!别让它靠近村子!”


随着近卫队长八云的指挥,听从队长命令的近卫武士们以巡逻小队的编制分为四组,其中三组负责讨伐大群聚集起来的小型“鬼”,另一组则一心一意专注于拦截那匹依然试图飞向高崖的大型“鬼”的行动。在十六名近卫队员的奋战下,位于丘陵上的战况在短兵相接的状态下维持住了一种平衡。队长八云不时关注着各个小组的动向,但负责现场指挥的他也不禁将更多的视线投入在了那匹未曾见过的大型“鬼”身上。


把万全的预先准备视作一名讨“鬼”武士所必备修养的他在当上队长后也从未耽误过最基础的功课。因此,对于“鬼”图鉴上的记载内容全都烂熟于心的他可以百分百地确认那只企图趁夜偷袭真秀场之里的红色大型“鬼”,是至今为止都还未被灵山鬼府正统调查过的未知种类。


“未知”总是伴随着相应的危险……


尽管八云非常信赖队员的实力,但是他的两手还是背到了身后,轻轻握住了自己装备在身的双刀·飞云。


双眼紧紧地捕捉着未知大型“鬼”的动向,他谨慎地犹豫着。直到一阵如狂风般霎时袭卷了整片丘陵的怒号声在他和近卫队的背后响起——在这阵高调的声响下,禁军部队全军乘着“鬼疾风”自高崖上一跃而下,像一记猛然挥出的重拳般突入了高崖下战况胶着的战场。


“小伙子,你还在磨蹭个什么?”


禁军队长雷藏边挥舞着双手上的拳套将三匹小型“鬼”一齐打翻在地,边在靠近八云身边时大声地催促他。聆听着雷藏口中这一番连“鬼”的咆哮都能压过的鼓舞,八云竟错觉自己在这一刻收到了一封来自我方的挑战书。


这个男人还要当“师父”到什么时候?凝视着雷藏不停挥拳击倒“鬼”的背影,从灵山训练生毕业已有八年的八云心中略有厌烦地想着,可他又十分清楚眼前那个正不断往前突进的坚实背影着实充满了让人倍感安心的力量。

至此,真秀场之里的近卫队长迅速地扫看了一圈战场上的局势:自禁军部队突入战局后,虽然只是有如在水面上推进的水波般缓慢,但来自于武士们的反击的确渐渐地压过了“鬼”的攻势。他看见在每一个近卫小组的身边都聚集了同等数量的禁军队员,人手的增多自然也加快了讨伐的速度;他又看见另有数名禁军队员在队长雷藏的带领下冲进了敌群,就此充实了战线上一个原本防卫薄弱的缺口……


近卫和禁军,分别由自己和雷藏师父率领的两支队伍在同一个战场上彼此协力、共讨恶“鬼”,这是在八年前那场造就了天地异变的“大祸时”发生时都未能实现的事情。


八云的心里骤然涌起了一股同时夹杂有兴奋与感慨的昂然斗志。他背在身后的两手利落地拔出了刀鞘内的双刀,迈步疾跑向了那匹早已被其视为眼中钉的大型“鬼”。与此同时,自认为打八年前起就已从师父的指点和庇佑下毕业的他又以绝不会输给对方的高调态度,开口对着朝反方向远去的那个身影大声回敬:


“——这才正要开始!”


话音未落,真秀场之里近卫队长的身影已然高高跃起,左手挥刀劈开“鬼”口中吐出的团块状毒气,右手的刀刃紧接着便割碎了“鬼”爪上如铠甲般厚实的防御鳞片。往后,由双手紧握住的两把双刀就一齐刺入了鳞片下的真皮,八云咬牙用力,毫不留情地在惨痛的嚎叫声中一举削去了“鬼”的大半个爪子。


“快点净化!”


保持着攻击的架势从半空中甫一落地,八云又立即回头指挥起了因队长的助阵而士气高昂的近卫队员,将净化的任务下达给了其中的两人——吸吐着瘴气、以人的血肉和灵魂为粮的“鬼”拥有异于人类的强大生命力,强大的大型“鬼”更是如此;若是放任大型“鬼”受损的肢体不管,那些有瘴气粘连的部位不久后就会再生回到“鬼”的身上,而反之一旦成功净化了浸染满瘴气的部位,纵使是大型“鬼”也将永远损失那些被切下来的肢体。


讨“鬼”时的这些步骤,都是在接受成为武士的训练时会被最为优先告知的基础中的基础。围住大型“鬼”的武士除去八云外共有八人,都是近卫队和禁军部队中的精英。对于这些历经锻炼的武士而言,进攻敌人时的勇猛果敢自不在话下,能够及时避开“鬼”针锋相对的攻势并且进行隐蔽且高效的净化,这也足以体现出他们具有灵活的应变能力。


合计九人的战力在近卫队长八云身先士卒的率领下,攻击和支援之间协调得恰到好处。武士们互相配合、协力讨伐的成果也很快就彰显了出来:那匹大型“鬼”就在尚还留存有许多未知之处的情况下遭受到了惨烈的损伤——长着利爪的两条前臂在关节以下的部分均被剥去,能够使出扫荡攻击的长尾被利刃斩断,额头尖锐凸出的两根“鬼”角因不停遭受击打而裂成了碎片,背后两片一经挥动便能扇起旋风的巨翼翼膜上也出现了许多洞开的伤口。


面对攻击毫无畏惧的武士们不停砍下“鬼”的肢体,而随着一点一点地失去了肢体,“鬼”的攻击力度和频率也渐渐地下降了。再次交叉挥出握在左右手上的双刀砍碎了“鬼”颈部的鳞片,八云边在空中侧身躲开“鬼”猛然而起的冲撞,边用愤然而轻蔑的眼神瞪着因这次扑空而踉跄着脚步险些摔倒在地的“鬼”。


“只有这样而已?”再次踩踏着“鬼”的躯体跃起到“鬼”的头顶,他从高处不停来回挥刀施展着攻击,心中则又一次地向着脚下的“鬼”发出了苛刻的质问:“难道只有这样而已吗?”


有胆量和头脑趁着风雨夜袭后方的真秀场之里,又是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未知种类,结果在武士们有序地讨伐攻势下说到底依然脆弱得不堪一击……眼看着由手中双刀剜开的伤口中喷出了一束被瘴气熏染成黑色的血,八云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可纵使放声大笑,从他双眼里投射出的眼神却仍旧不改严肃。


“就算‘鬼’的实力只有这种程度,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面孔上的两片嘴唇紧闭着,他的内心却娓娓地吐露出了无声的低喃——因为就在这副架起的双刀后头,有着对他而言非得守护住不可的存在。


所以直到这一刻,挥动武器讨“鬼”的八云也并没有失去面对敌人时应有的冷静;但他亦不得不承认在这匹越发衰弱的“鬼”面前,自己原本绷紧到极限的那根警戒之弦确实略微地有所松弛了。



当位于丘陵地带的战斗展开过了一个半时辰之后,尽管头顶毫无缝隙的阴云没有让一丝一缕的晨光降落在战场之上,可是就在挥刀奋战的武士们背后,伴随着时间的经过而就此到来的黎明却真切地点亮了阴云之后的天色。在隶属于两支队伍的武士们毫无留手的攻击下,本来一群一群地拼命紧逼向高崖的小型“鬼”们慢慢的有所退却了,召集起小型“鬼”的那匹大型“鬼”也只能在疲于招架之中竭力延长着自身所剩不多的性命。


终于,招架的手段和仅存的命数似乎都被用到了极限。


在经受了这一次计划周密的夜袭之后,防御着真秀场之里的武士们已经完全认识到了某些“鬼”的头脑之中的确拥有能够超越本能的智力和理性。如今,或许就是在这种智力和理性的控制之下,身处于丘陵地带的大型“鬼”头一次无视了扔徘徊在它的身边、不间断地予以攻击的武士们,转而向着西边的高崖抬起了头。


下一秒,“鬼”背上那对带有孔洞的翅膀扇动了起来,骤然刮起的狂风暂时弹开了聚集在其脚下的武士们。


“耍这种小伎俩!”


摆脱了风势从半空中后跳落地,八云不快地咋舌。这一阵突起的狂风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阻力,有效地在武士们原先接连不断的攻势之间造成了空隙。然而“鬼”试图造成这一空隙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进一步连上后续的追击。乘着自己刮起的狂风,“鬼”的身体就此在一瞬之间飞到了高空中,接着又在空中调转了方向,面朝向了西边的高崖和高崖上的真秀场之里。


借由眼中所见“鬼”所作出的不自然之举,与其为敌的武士们无一不敏感地意识到了敌人有所改变的态度:彻底放弃了以武力突破拦截的可能性,在小型“鬼”们一无响应的情况下孤注一掷地将注意力转移向后方,这正是敌人此刻已经精疲力尽的证明。


但是,“怎么能让它在最后一刻攻击辉夜大人张开的结界?”——几乎是下意识地任由这句质问闪现过脑海,八云握着双刀的右手直指向了飞在空中的敌人。


“追上去!别放过它!”


负责讨伐大型“鬼”的八名武士在八云下令的同一时刻已迈出步伐追赶起了有所异动的敌人。而在能够将战况一览无余的高崖上,也同样有另一股蓄势待发的攻击正等待着径直由空中朝向结界俯冲下来的“鬼”——敏锐的反射神经和拉紧的弓弦一齐被拨动,志士部队的副长真鹤引弓射出的一箭正中了“鬼”的左眼。深入脑髓的剧痛和突然丧失的视力让“鬼”的身影由此左倾,于此,其倾倒的视线只能被动地捕捉到那一道出现在眼前的人影。


“休想接近我的村子。”


挥舞的薙刀紧贴着“鬼”的身躯划出了一条弧线。这一道柔和的弧线之后暗藏着无比锋利的刀刃,足以在“鬼”的胸口正中留下一条致命的裂口。

亲自出面迎战的西歌用力挥下手臂,她所握的薙刀在空中划出了半截冰冷的圆弧。


真秀场之里最后的留守战力到底派上了用场。大型“鬼”虽是借助背后的巨翼暂且甩开了追赶在身后的武士,但其终究在未能近距离袭击结界之前便已毙命。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这一刻,不论是挥出最后一击的西歌,还是手握武器追赶到高崖之下的武士,所有亲眼目睹着大型“鬼”从空中仰面倒下的人们心中无一不是这样想的。喜悦、安心、兴奋……一系列正面的情绪在武士们的心底反复酝酿着;就在这一切热烈而高昂的情绪都即将化为声声欢呼喷涌而出的时刻,唯有位于高崖之上尚未收起大弓的真鹤迟疑地眨了一下眼睛。


“是错觉吗?”


真鹤扪心自问。

为了能随时射出支援的箭矢,站在西歌背后十数步远的她始终紧盯着“鬼”的动向不放,而因此所见的诡异景象就仿佛为她心中本应与其他人一样喷涌出阵阵欢呼的井口扣上了一个坚硬的盖子。此时,志士部队的副长不知该不该松开自己按在弦上的右手,因为就在那匹狡猾的敌人确实断气的前一刻……


“被首领砍倒的‘鬼’……——笑了?”


从几近要咧开到两侧眼角的巨嘴中露出了一口枯黄的獠牙,在“鬼”那张同样长有红色鳞片的脸上展现出了一副极度近似于人类将其定义为“笑”的表情。在这场打响于真秀场丘陵上的夜袭战似乎将要迎来完结之际,刻意遭致表露的第一抹笑容并不属于任何一名讨伐了诸多的“鬼”、保卫了村子安全的武士,而是属于那匹红鳞的大型“鬼”……


鬼府有关于“真秀场战役”的记载就此翻过了最初的第一页。而正是从这一刻起,在那些出于“未知”而留有空白的页面上,一片片再也遮掩不住的赤红色血影开始显露、渐渐地渗透入字里行间——直到从灵魂嘶哑的声带之中迸裂而出的苦痛和哀嚎浸染满纸页的每一丝纤维为止。


起初,近距离观看着事态发生的西歌以为那是出血或涌出的浓厚瘴气。直到定睛细看,她才发现那是许许多多凝聚在一起的深紫色碎屑状尘埃,也就是“鬼”体内类似于“鳞粉”的某种分泌物。在濒死的同时从体内喷出奇妙的“鳞粉”,这就是这匹头一次与人类正面接触的大型“鬼”所不为人知的特殊能力。那仅是在数秒之内发生的事。一股“鳞粉”从大型“鬼”胸前经薙刀切开的裂口处吹出,早在被雨水打落以前便率先于空中如雾霭般地扩散了开来。


事出太过突然,刚刚释放出一记攻击的薙刀已来不及再次挥到身前格挡,西歌只能伸出右手用衣袖尽量遮挡住口鼻而无从顾及于另外那些暴露在外的皮肤。“鳞粉”落在了她的身上,而“鬼”死去的躯体残骸则落下高崖,如雾霭般降落的“鳞粉”也随即落在了高崖下那些一马当先地追击着敌人往回赶的武士们身上。


“……这是什么?”


武士们纷纷停下了脚步。亲眼目睹着长有巨翼的敌人尸骸落地时的成就感消磨了他们头脑之中大部分的警戒,尸骸落地后依然飘浮在半空中缓慢沉降的紫烟所造就的那一副未曾见识过的景象,又超越了反射弧所能供给的紧急回避神经。


是不是应该将“鬼”的尸骸予以净化?武士们犹豫着在高崖下呆立了片刻,而他们即将迎来的命运就在这片刻之间决定了。


在所有聚集于高崖之下的武士们之中,有人丢掉了手里的武器,痛苦地捂着脸倒下了。站在他身边的人急于俯身确认同伴的情况,却在这一瞬间发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变——向着同伴伸出的指尖被覆盖上了一层不属于人类的硬皮,立刻剥掉戴在手上的手甲之后便发现这层异常的硬皮正迅速地盖过了手腕,继续沿着手臂向上扩散;面对着这一理性所无法理解的情况,他只能遵循本能的指引,僵硬地扭过头看向了那个较之于自己先一步倒下的同伴,接着从喉咙之中发出难以自抑的厉声尖叫:


“‘鬼’!变成‘鬼’了!”


而回应他的就只有此起彼伏地充斥在身边,由身体遭遇侵蚀时的剧痛和恐惧所共同引诱出的凄厉惨叫。


转瞬之间,连噩梦之中也绝不会出现的如地狱绘图般的景象显现在了真秀场之里脚下的丘陵地带上。那一匹大型“鬼”的死打开了通往地狱的门扉,距离门扉极近处的武士们被动地接受了来自于地狱的邀请。而纵使眼看着前一刻还在并肩作战的同伴们因难以忍受“鬼”化的痛苦在地上挣扎、伸出手臂来向着远处的自己求救,其他的武士们也依然一步都无法靠近高崖。因为那条通往地狱的道路还在不断地延长:还有更多的“鳞粉”正从“鬼”的体内向外渗出,从断裂的肢体接口和每一处割开的裂口向外喷涌,簌簌落下的每一阵动静都仿佛是对武士们发出的嘲笑——讨伐时的势头越勇猛,现在回馈而来的“鳞粉”就越多。


在高崖之上,看见武士首领落地后便扶着薙刀跪倒在地,将大太刀收回鞘内的一名志士部队武士想要出手搀扶,却遭到了首领的喝令制止。


“不要碰!”


就在出言制止的同时,西歌“鬼”化为利爪的手指也暴露在五名武士的眼中。志士部队的副长真鹤立刻迈步跑来,在西歌身边使用了经由武士训练后习得的“魂振”降下了治愈伤口和净化毒素的力量,只是这股力量面对“鬼”化的侵蚀没有分毫的效果。这下子,就连遇事冷静的真鹤也不由得面色苍白了起来。


双手紧握住薙刀的长柄,感受着“鬼”化正没过手指向着手背上扩散,西歌竭力稳住自己,让正常的思考赶在侵蚀带来的疼痛和恐惧前头。


“这就是那家伙袭击村子的本意吗?‘鬼’的尸体掉下去了,或许丘陵上也有人中了诡计……”


疼痛和恐惧的浪潮慢慢地在她心中翻涌得越来越高,迷惑、不甘和气恼就像浪潮顶端的泡沫般彼此混杂,最后终于化为了她口中的一句低吟:“真是被将了一军……”


武士首领的视线至此从自己的膝盖上抬起,重新投向了位于高崖下的战场。真正的混乱还未在战场上扩散开来。面临着这一超出常理的情况,武士们的思路和身体都被定格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故而西歌也无从确认丘陵上到底还有多少名武士像自己一样大意。但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从这一刻起,丘陵地带上的战况对于武士而言将会急转直下。


或许未来在战场之外的某个地方,会有人将武士们在“未知”面前的防范不当归咎于武士首领的失策,可想必他们也绝无法否认这一失策是确确实实地来源于一场难以防范的意外。然而无论讨论的主题怎样严肃,用于讨论的闲情逸致永远只属于那些事不关己的闲人。对此刻身处于战况正中的西歌来说,还远有比探寻失策和意外之间的关联性要更为重要的事情。


“真鹤,”她用虽然微弱却依旧镇定的声音唤醒了面色苍白的志士部队副长:“请你去烽火台上点燃狼烟。”


事已至此,牺牲已经不可避免,那么他们也只能做好无论付出多么沉重的牺牲也一定要守住村子的觉悟。原本几近凝固的血液在听见西歌下达的命令后也渐渐重新流向了头脑,看着高崖前那一道握着薙刀的背影,真鹤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


口中说出应答的下一秒,她已转身跑向了村口的烽火台。而在奔跑的脚步远去之前,她又先一步地听见了背后响起一阵纵然跃下的风声。


那下落的风声仿佛近在耳边。只要停下脚步调转回视线,志士部队的副长就能看见“鬼”化仍一刻不停地侵蚀着西歌跳下高崖的身影,如今已为她的右手腕染上了不吉的红色。但是真鹤没有回头。


“首领!”


本该由自己率领的队员发出的喊声紧接而至地传到了她的耳中,像是在寻求副长的指示。但是真鹤没有回头。


被从凝固之中解放出来的血液流向了头脑,又从头脑流向了不再定格的手脚。

跑进村子、抓起火把、爬上绳梯,她点燃了烽火台上早已备好的燃料,以最快的速度让狭带着讯息的狼烟笔直地升起在了真秀场之里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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