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翟

◆不擅长写日志,可能会用作在线存放同人文的私人博客。

◆目前多半是传说系列&无双相关的同人小说,近期更新比较随性而为。

【无双大蛇3·现paro·奥丁×洛基】一个假期

[2019/1/19-2019/1/29]

※基本上是篇体现出了笔者想过年想的不得了的现paro……OTL

※自娱自乐,私设如山。



——谁说不是呢?


当升起的阳光照亮了两扇拉开的窗帘,也将一束较为柔和的光线投射在了起居室里稍有褪色的木地板上,崭新的一天便由此宁静地拉开了序幕。


那无疑是从一大早起就没有要下雪迹象的一天。


“早上好呀,尤米尔祖父,今天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您今天也起得真早。是呀,看您这么有精神我也很放心……当然了、当然了,谁说不是呢?天气一点儿也不冷——”


——谁能说不是呢?


不见一丝雪云的晴朗天空下,落得空闲的耳中甚至可以听见趁着好天气飞上林梢觅食的喜鹊发出的鸣叫。


正是这些停不下来的聒噪鸟儿,边发出着不论是自己还是听众都分不清意义的音符,边纷纷蹦跳在没有积雪的树杈枝头与一间起居室外头的砖质窗框上;而就在这同一扇悬挂着窗帘的窗户里头,此时亦恰有一名看似悠闲的年轻人,也正对着起居室内坐在摆满相框的壁炉前一张摇椅上的老人,同样毫不吝啬地展露着自己最为擅长的微笑:


“……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啊,祖父。”


可就在这最后一句早晨问候的话音落下之际,那该展露于年轻人脸上的笑容,也在壁炉内木柴燃烧着散发出的干燥气味下显得生硬了,使得一双藏在一撮蜷曲额发下不知该看往哪儿的眼睛,不自觉间便向着起居室上方的天花板瞄去。


他又是在这停下问候后的一次抬头之间,偶然瞥看见了结在起居室天花板角落里的蜘蛛网——它们大概会在夏天起到点儿用处;年轻人的心底这样评价着,但也同时知晓此刻入眼的这东西看起来无疑是像极了一个标记,足以让他回忆起自己于第一夜夜深时抵达了祖父家后,困乏得放下行李躺下倒头就睡,故而直等到企图从地上寻找拖鞋的第二日早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到了自己垂下床沿的发梢,其实轻而易举地就能碰触着从床底带出的陈年灰尘时想要放声尖叫的那一回事……


便是趁着眼下同在起居室内的尤米尔祖父低头去查看炉火燃烧得是否够旺的时候,年轻人略有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而纵使他直到刚才为止都总是像只喳喳叫的喜鹊一般,反复不停地在寒暄中与祖父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赞美天气的话语,可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习惯了清静生活、似乎已和周遭的天地自然融为了一体的老人,却一如既往地难以从几句简单的问候中察觉到年轻人藏于笑脸后的微小情绪——所以就在依旧勾起的嘴角弧度后头用力地咬了咬牙后,他也暗暗地对着自己下定了决心:


就到今天为止了,就连这样毫无意义的“抱怨”和“暗示”也只到今天为止了。


要知道这世上多得是“抱怨”和“暗示”所解决不了的事情,而此刻的他也不得不承认——所有多余的努力都毫无意义:是的,就在这里、这个房间、这一整栋的房子,它们全部都散发着一股浓郁到令人无话可说的“祖父味”;连从自己那只常被自诩为“百宝箱般”的旅行箱里装来的好几件摆件,那些放在别处不管哪里都会显得赏心悦目的小玩意儿,都没法把这些年纪比起摆件的主人还要大上好几轮的橱柜和木墙,装饰得时髦舒适上一点点。


真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在这里过上一个圣诞不够,还心甘情愿地要把整个冬天都耗费在这座举着手机也收不到多少信号的林区山上的?


对此,如今亲身尝试过了山顶生活的他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但话又说回来:不也正偏偏是由于身边就有这样一个总爱对一年一度的冬季假期作出怪异安排的男人,才让向来都习惯于都市生活的年轻人心血来潮又兴致冲冲地涉雪前来到了这一片松树枞树混生的林地山区——成为了将他在今年寒冬带入进尤米尔祖父宅邸家门内的头号原因吗?



洛基是在今年的秋学期即将迎来结束,城里的日子在商店橱窗的换新中渐渐步入了寒冬的时候,得知到了同居人对于快要到来的冬季假期究竟是作何打算安排的。


彼时相距他借居进奥丁那间与大学城相隔三站地铁的公寓里,已经满打满算地过足了六个月,屋主和身为远房亲戚的同居人彼此间的关系也逐步变得有所熟络。因此,已然以“擅于交际”和”风趣幽默”,以及生来“英俊迷人”的面孔融入了年轻人的群体、享受着丰富多彩大学生活的洛基,才会在一番闲聊中无意间得知到在公寓里养了两条猎犬、正自主经营着一家装饰设计公司的奥丁,实则每一年冬天都会回到“大家的祖父”尤米尔那里,舒舒服服地休上半个月冬假的事。


也正是有了前述条件作为铺垫,故而在当时转着眼珠起了主意的年轻人心中:先一步赶回同样也是自己祖父的尤米尔那儿过寒假——这一计划诞生得无疑应当是合情合理的……


但换作现在想来,这一回事恐怕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搞错了些什么”吧?


自己说服了本来总和自己兴趣相投的母亲今年将不会在家中客厅里与她一起布置耀眼豪华的圣诞树,也婉拒了其他新旧同龄好友发出的数场派对邀请,一心只想着要给那个等到公司放假后便会如约像头遵守诺言的熊一样前来山里过冬的男人一个“惊喜”。可是到了当真独自一人走下了今年最后一班的盘山巴士,徒步爬上了那一条贯穿在私家林地内虽经修缮却陡峭依然的山间林道,打从这一名提前抵达了祖父家的刚满十九岁的年轻人眼里,在这栋老房子里度过的等待日子,可是丝毫都和“舒舒服服”这几个字沾不上半点边儿。


甚至连每晚端上来的炖汤里那些漂浮在油汤表面的罐头牛肉青豆,再加上汤底另外煮得些别的什么,尝起来也向来都是同一个味儿:又烫又咸。让他在乖乖巧巧不发一声抱怨之言地和祖父共进过三顿晚餐以后,就连那些平日里不投所好的绿叶蔬菜,也开始频频出现在他想象中的晚餐菜单里,更别提那些不论是摆在透明橱柜里还是美丽餐桌布上都极为合适的精致烤制点心了。但这些放在现代都市里显得稀疏平常不过的东西,如今却都只能是仅存于年轻人心目中的妄想——在载过妄想者本人上山后便宣告放假停运的巴士,使得下山都成为了一项难以轻松完成的计划;而在远离都市气息的山顶上,这里当然没有什么能够用来打发奶油的电动打蛋器。就算有还算新鲜的鸡蛋每周一次地从山脚下镇上的杂货店里由订购卡车送上山来(合理的时间安排也恰好回避开了从圣诞节到新年过后那几天的商店休业),可作为一名独居老人,似乎碗橱里一只仅有的老式蛋抽再加上几把叉子就足够尤米尔祖父做好早餐的超厚煎蛋饼……


就至此为止,便是将自身已然所经历过的一系列遭遇罗列到这里,年轻人不禁要作出猜测:若是换作了上山前的自己能够提早估摸到这些将会存在于饮食起居上的不适,想必聪明的自己一定会及时退下火热又愚蠢的冲动,重新盘算着给自己规划出另一个更有趣味、也更不需要额外动用勇气的寒假生活。


然而当难以轻易更改的现实再次超过了“假设”的墙壁、铺盖着贴近到了他的眼前,比起存在于饮食起居上的不适应,年轻人非得坦白,还另有一件更糟糕的事态也正不可避免地摆在身居于祖父家的自己面前——那就是当你住进了这里,甚至连想和人轻松的聊聊天,也几乎成为了一件不可能的奢求:


手机信号充满杂音,唯一一台老式拨盘电话安置在祖父平日寸步不离的起居室里,你当然不能为了守住自己和朋友之间的一点小秘密,就把这栋房子的主人从他最喜欢的位置上赶出去。而假如你决定放弃听筒,转而看向起居室里的那一张摇椅——那么很遗憾的,就像刚刚也才经历过一遍的每日晨间寒暄那样,哪怕尤米尔祖父其实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可是在这里、在一间被林地环绕的山顶屋宅里,一名习惯于独居的老人,似乎是不需要学会向任何人主动寻找任何什么话题的;而作为一名年轻人,他也自认没法机灵到立刻把握着什么适合与“打从记事以来多半还是头一次见面的老祖父”迅速建立起共同话题的方法。


因此当结束了每日例行的早晨问候之后,直到午餐时间为止、直到晚餐时间为止、直到夜深入睡为止,洛基都得想办法自己找些可以打发时间的乐子。而在这样的尝试独自持续了三天之后,观光兼打扫了所有能推门进入的房间,并且自个儿在走廊上玩了好几回“猜猜这扇上了锁的门后面都有些什么”的无聊小游戏,这一名年轻人终究得沮丧地承认,除了躺在除过尘的房间里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看自己带来的过期杂志和所有能找到的旧报纸以学习周边一带的“超近代历史”外,自己真的已经无事可做了。


——剩下的,就只有漫无目的地发呆而已……但全然不同于都市里眨眼间就从清晨到黄昏的快节奏人生,无事可做会让时间变得异样的安静又漫长。而被迫安静又漫长地度过这样无所事事的时间,则无异于是在扼杀所有年轻又好新鲜事的灵魂。


故而别说每日吃用掉的许多罐头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冻在山顶上的罐头,默默地丧失了所有热闹的活力,沾染上了无处不在的隐蔽灰尘和去除不掉的“祖父味”。


所以当计算到这样和尤米尔祖父住在一起的日子,自己至今已独自度过了整整一周,年轻人难免要低声地发出一声哀叹:就在这无人瞩目的一周里,自己变得从仔细对着镜子挑选每天的服装搭配、精于追求外表上每一个细节的时髦年轻人,一路放低要求成了只要身上衣物的干净整齐、一眼望去看得过眼就好。


而在眼下,伴随着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再次越过了零点,当目睹着又一个阳光满溢的日子从自己的窗外消逝,穿着睡衣坐在房间的窗边,望着窗外那一片在月色之下显得昏暗无趣又一成不变的雪景,今天照旧没听着任何消息的他也只好默叹着自己到底又送走了无聊的一日。


大学生的寒假已经度过了最初的三分之一。


距离圣诞节就只剩下三天,后天就是平安夜了。那个引诱了一名热情又愚蠢的年轻人上到山顶来的原因——名为奥丁的男人还迟迟地没有现身。


但那个男人一定会来。边暗自咬定将一个“既定事实”重申上再多遍也并算不上“许愿”,他边继续于心底重复道:奥丁会来,自己会和奥丁在这里见面,此事毋庸置疑……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问题,那就只无非于在那个男人真正回祖父家之前,本来应该被归算为“惊喜”的出现,恐怕会先一步地被无聊折磨成“惊异”甚至“惊诧”吧?


尽管动用着自己最后的幽默感发出了自嘲,可自嘲的内容当然也绝非年轻人自身所想要看到的。然而事已至此:既然来自于外界的滋养和有益刺激全都断绝了,那么自己当然也没法时刻保持住风趣和幽默——已然懒于在困倦到极点前随意从窗边起身的他,也在头脑里这样散漫地思索着。



或许是不算许愿的“许愿”也终究会起上一些效果,也或许是上天必须得惩罚一个年轻人浑浑噩噩的懒惰;而当身处在一个足以让每一分秒的时光全部变得无限漫长的林区山顶上,就像每一个预示着“无法偿愿”的坏消息都显得沉闷又乏味,那一门心思地为暗自许愿者所等待着的只此一个的好消息,到头来,竟也同样是抵达得安静而含蓄。


正是在前一个昏暗依旧的夜晚缓缓过去的后一个白昼,距离因删去了种种暗示而变得极为朴素简短的早晨问候已过去了一段时间,却相距下一顿无趣午餐又还有一段时间的时候:“好消息”终于来了,还带着他的两条狗。


平坦的雪景上因此扬起了一阵隐约的雾霭。


洛基是透过他房间的窗户看见了这一阵亮起在积雪上的雪片。那时的他正一贯地趴在窗边,不知是梦是醒地数着空气里的尘埃。而就在他百无聊赖的视线里,最先看见的是平时总呆在起居室里的尤米尔祖父罕见地站在门外招呼着和什么人说着话——接着,有两条迅敏的猎犬奔跑而来,而那两条猎犬背上的花纹和套在脖子上的项圈看在年轻人的眼里,显得全都是那么的熟悉。


就算是做梦也好——下意识地默念着根本无法排挤开自身郁闷的一句老套台词,他在又迟缓过了三秒钟后才总算记起来提醒自己:现在还远没到该午睡的时间呢。


因此再不出一分钟,他也站在门前和尤米尔祖父并肩了。并且看见就在自己的视野里,沿着微微积雪的山路,先是那顶令人倍感熟悉的黑色帽子,然后是整个人:那个让一名年轻人乖乖地在无聊之中等待上了一整个星期的男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现在想来,这一周的生活真是不可思议,这个男人到底拥有怎样的魔力啊……


自己今天浑浑噩噩的起床后,到底穿了一件什么衣服?自己的头发梳好了吗?需要担心的事情理应像山上的积雪和树木一样多,可在浑然不觉之间,他的脚步已然下意识地迎接上前。


本应能说会道的嘴里,没法多吐出一个字。年轻人知道自己此刻是一心想要和眼中见到的这个男人拥抱,比起任何别的想法,无疑唯有眼下见到奥丁的喜悦才是最为真实的。而反观那个刚刚抵达了屋宅门前的男人——奥丁虽然在第一眼看见了这名怎样也没法提前料到他会出现在此地的年轻人时,也不可避免地从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色;可很快就取回了平静的男人在后一秒便轻轻地抬起手来拍了拍迎上前来的他,随后依然优先和还站在门前的尤米尔祖父互相拥抱。


“又有一整年没见着您了,祖父。”


这做法没什么不好,非常得体,有那个男人的样子——悄悄地将伸出的双手背回了身后,只被拍了拍肩头的年轻人在发自心底的轻松感里宽容地这样想着,并且耐心地等待着松开了尤米尔祖父的男人于回身之际再次转向了自己,继而把还欠着的重逢问候补还给了自己;尽管没能获得自己所渴望的拥抱,但他同时也感受到了单是一声问候亦足以给予自己抚慰的事实。


“我真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这真是一个惊喜。”


“我也这样想。”


于佯装平静的交谈中,体会着赠予和汲取“惊喜”的对象和方式不知为何竟变得与预想中颠倒了过来;就在说着话时,那一双藏有喜悦的年轻的眼睛笔直地盯着奥丁的眼睛,随即颇为灵动地眨了眨。


“有什么要放的行李?你的房间是哪一间?”


然而远出在一般人的意料之外,却又落在与其熟识者的情理之中的,哪怕是要从一个遭现代社会氛围层层包围的都市前往一处冷清山林里过冬,那个男人随身携带的行李也少得可怜。


“除了带给祖父的一些东西外,我没什么要整理的……是的,东西都还在车上——不,不用更改您计划的菜谱,我乐意吃您今天原本想吃的……今年安排给我的房间,应该还是往常最东边的那一间吧?”


边回答着又凑近上来的年轻人口中提出的问题,边秉持着不愿因年轻人大方展露出的热情而冷落另一位亲人的态度,男人回头向尤米尔祖父作着确认,并在从老人的嘴里获得了肯定的答复之余,再度向祖父征询道:


“现在距离午餐还有些时间。我想,您今天应该还没有去过羊棚吧?那么我可以代劳……当然,我一个人就能行,不过洛基或许愿意给我搭一把手。”


长久以来视为盼头所等待着人终于到来,被荣幸点名的年轻人当然是不论以什么理由,都不想和奥丁只互相问候过一两句话就迅速分开。


“我怎么会不乐意呢?”


故而他没怎么多做犹豫就率先开口还以了答应,但又在自认作绝不算糊涂的前提下难免再起了怀疑:这一声邀请,恐怕是出于那个男人想借这一机会,详细问清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


正是跟在男人的身后回到了屋宅之内,洛基打定了主意这样认为着。


可固然为年轻人所联想到的这一推测,放在常理下考虑将会显得合情合理。只是先行回东边那一间住惯了的房间放下了简单的随身行李,此后又将带来的两条猎犬留在了起居室里的火炉旁陪伴尤米尔祖父后,便带着年轻人径直从后门走向了建在屋宅后头的羊棚——一系列为他所亲眼见识到的连贯举动,又仿佛是在证明这个名为奥丁的男人,其实并没有做过再更多向自己询问下去的打算……


所以,当真正站在了那一间同样由木材和砖块搭建而成的羊棚门内,他才终于发觉到自己和那个男人现身处在这里的一切目的,似乎就全然像是对方事先所声明的那样:在抵达祖父家后便立刻给自己找了件活儿干的奥丁,如今就是来这里干活的。


“洛基,我需要你帮我扶住接奶桶。她们有时候会想要踢它。”


挤奶器、干净的铁皮桶、高度适宜的矮脚凳,原本都是放在一个稻草垛后头的。现在,年轻人看着那个男人熟练地把这三样工具一一拿出来,走到了自己和两头被单独分栏开的母山羊这儿,接着道出了如上简洁的吩咐。


看来自己今天打扮得毫不光鲜,还真是选对了衣服——


于暗中抱怨的同时,也同步记起了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进祖父家的羊棚——甚至是头一次知道有一间羊棚建在这里,努力保持着脸上微笑的年轻人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加以意识到:在这个选择了上山度过的寒假里,哪怕已然闷在房间内呆过了一整个星期,但一些超出在自身意料之外的事情却还将持续下去……


此时此刻,并非是嗅不到羊棚里有些味儿,可既然已经进了门,偷偷抽了抽鼻子的年轻人也就洒脱的决定不去太在意这一回事。而且,多往好处想想吧;尽管对于挤羊奶这一类的农活,身为一名兴趣在于追求时髦的年轻人,他本来是全然提不起太大兴趣的——但倘若操作者换成是奥丁,那可就又另当别论了。


为此,把跟随在奥丁身后到抵达羊棚期间为止,于心中快速连续考虑出来的数种“自己为何在此”的说法和做好了最佳权衡的理由,都暂且抛到了脑后。他在男人的吩咐之中点了点头,并由此接过了铁皮桶,转而专注于达成摆在眼前的这一件自己才刚刚答应下来的帮忙:


拿出来的那张矮脚凳显然是为挤奶所准备的,只是眼下奥丁把它让给了邀请前来帮忙的年轻人,自己则单膝跪在稻草上动手将挤奶器放在了正确的位置。略有些拘谨地伸手扶住接奶桶,有生以来第一回参与进农活里的年轻人此后只屏息等待了不足数秒,随即便在至近距离见识到了新鲜的羊奶于摘下手套的男人两手正确的操作下,一缕缕地顺利流进了桶里……


“……我不知道你还会挤山羊奶。”


和是否听见了这个男人曾道出过的自述无关,的确直到亲眼看见为止,难以凭借想象得知挤奶是怎样一回事的他都宁愿以为“代劳”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奥丁实际上和自己一样,是个深受现代社会陶冶的彻头彻尾的都市人——然而此刻放在面前的事实,却是足够让年轻人无法抑制地将难以置信表现在了脸上:这个男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你应该相信,洛基……”


出于同样和年轻人面对面,自然很快地注意到了年轻人展露在脸上的惊讶,故而不知是想要发出声明,还是极为罕见的有些害羞了起来——那个暂且停下了手上动作的男人先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随后才把自身想要表明的话语继续对着年轻人说了下去:


“这活儿,祖父做得比我要熟练多了。”


他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给饲养的母山羊挤奶可并不是什么等哪天心血来潮了就拎着挤奶桶、随随便便干上一次就好的活儿;而再其次,虽说动物的气息依然很是丰厚,可这间羊棚里的卫生状况,实际上也并没有太过让一个外行人觉得难以涉足……


看来自己是得承认,这里有一件每天都重复发生在祖父家除开起居室以外的地方,但却始终被自己所遗漏的事情——低头凝视着挤奶桶里渐渐增加的羊奶,年轻人难免带些自我检讨地这样想着,可又不禁要在暗中对着这份检讨再展开一番后续的自我申辩:只是这件遗漏,说起来也并不能全都归咎于自己的粗心大意。


“那为什么我在这里呆了好几天,却从没见过什么羊奶?”


便是在这一由年轻人发出的合理质疑下,听见了他这一说法的男人再度停下动作思考了片刻,继而开口解释道: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喝得惯羊奶,我想尤米尔祖父也是这样担心的。”


“但羊奶不只是能拿来现喝呀?”


纵使穿在身上的衣装打扮是并来不及于今天之内作出什么自然的更改了,可他却很清楚自己的头脑是已然先一步地在一个合适的对象面前,从早先不该有的僵硬之中恢复了重新飞速运转起来的活力。


年轻人看着那个单膝跪在山羊身边的男人于此刻略显疑惑地看着自己。而暂且松开了接奶桶的他也颇为灵巧地摊开了双手,以一个应当显得可爱的姿势,狡黠地对着奥丁眨了眨眼睛。



依旧见不着可以轻松打发的新鲜奶油,但现在至少有蛋也有奶了。


赶不及参与的那一顿“罐头午餐”还依旧由尤米尔祖父准备,可花费了一下午克服厨房里那台老式烤箱的种种繁琐不便,为当晚咸淡稍有改善的晚餐增加了一道美味羊奶布丁作为餐后点心——烹调与享用同时共享的二重乐趣,让此前一度苦于一身手艺无处施展的年轻人在其他同席就餐二人的点头夸奖下,欣然感受到了一种比之过去花大价钱在百货商店的橱窗咖啡馆里喝上一顿高级下午茶还要更甚的快乐。同时也让终于明白过来了头一次前来山顶过冬的年轻人实则擅于出入厨房的祖父,顺势在另一个由其看来也还同样年轻的男人面前,好好夸奖了一番这个年轻人先前曾花费三天将屋宅里的房间都仔细打扫过了一遍的事:其中当然包括奥丁搬入的最靠东边的那一间卧室。


看来总做好事终归是会有好报的,年轻人有点没心肺没地这样想着,并在看似谦虚的态度回应下将这一接受夸奖的过程一直延续到了自己“自告奋勇”地承担下了晚餐后所有洗刷碗碟的活儿,且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奥丁颇为自主自愿的出手协助为止。


故而家常一餐剩下的不算太多的餐具碗碟,很快就在二人手脚利索的传递之中被逐一洗净了。当溢出在炉灶边沿的汤渍和沾有酱汁的砧板都已仔细地擦拭过了一遍,回归原位的每一把餐叉和餐刀都在餐具柜里反射着清洁的灯光,边拿一块干净又干燥的羊毛毡擦干了年轻人递过来的最后一个湿盘子,等到俯身伸手合上碗柜再直起身来,奥丁看着身边已经擦干了手指、反手倚靠在橱柜上头稍事休息的洛基,便不免从嘴角流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待到后一秒,那一名刚刚轻叹出了一口悠闲气息的年轻人,就听见了一句低而柔和的询问声从身边传来。


“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你能不能用厨房里的面粉给我做几个卷饼……或许再加点儿烤布丁剩下的羊奶?”


——想必这才是那个男人于刚一抵达祖父家后,就主动钻进羊棚挤奶的真正用意?


就在听见这一要求的下一瞬间,年轻人下意识地便在心中对于这个男人此刻道出口的说法有所起了判断和觉察,继而加以猜测到此时的自己多半是已由屋宅主人的夸奖和称赞声中被默许永久拥有了使用祖父厨房的权力。


而在此前已有半年的公寓同居生活中,提前祖父不少地知晓了自己这名同居人厨艺水准高低的奥丁,则是也抓准了这一回同样的事、恰到好处地对于眼前这名还有所沉浸在“往后终于能找点趣事做了”之气氛下的年轻人,即刻提出了一番合时宜的要求。


安装在墙上的壁灯映出了两道修长的影子,男人戴着手套的右手也闲适地撑在了被擦拭干净的厨房橱柜上,由此让自己与年轻人凑近到了便于闲聊的距离。


“你要去山上走走?”


将听入耳中的打算变为了自己口中的反问,洛基惊讶地看着奥丁那张依然带有着一丝笑意的面孔——这是对附近满是树木和积雪的地形并不熟悉,且在头一天拖着行李箱上山时攀爬山路累坏了的年轻人自个儿一人呆着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加以设想的事;可眼下那个男人却颇为平静地把这一桩换成别人大约是难以轻易酝酿出来的计划,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口:


“只是打发时间。当然,能有些收获就更好了。”


自然是缘于看出了年轻人对这一趟出游计划怀有的难以置信,或者说,还有一丝对于想要进行这趟出行的自己隐约表达出的担忧——这一落于预料之内的反应让那个男人在极富耐心地眨了一下眼睛以后,又继续对已从橱柜上直起了身子的洛基仔细地解释道:


“几天以来天气一直不错,明天山上的天气也将会很好,想必气温绝不会低得让人在室外呆得难受。而且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个例行的老活动了……只是今年我忘记在祖父回起居室享受炉火前,和他提起做卷饼的事。”


“很高兴能像你一样,为尤米尔祖父分担些什么。”


顺带从奥丁的解释中得知了往年间卷饼的来历,年轻人耸了耸肩道出回答,接着又在一次歪头之间向着男人投以了询问:


“那么,我们的旅行者想要几个卷饼来充当搜寻间隙用作补充能量的干粮呢?”


“我要一个厚的就够了。”


就在更进一步地说出了表明自身要求的话语之际,奥丁也看了一眼现已然从嘴角露出了一贯的笑容,抬起双眼注视着自己的年轻人——如果说打消初来乍到的疑虑、勾起年轻人对于一趟短途山间旅行的兴趣并非是这个费心加以了诸多解释的男人最后想要看到的结果,这话说来就连他的两条猎犬也不会相信。故而此刻,从那双含着笑意注视向自己的眼睛里确切地读出的期待,也就让那男人在最后又顺理成章地补充上了一句:


“……如果你乐意陪我一起出门散散步,那就再加上你希望的分量。”


“这太好了。”便是面带着自身也同样颇感兴趣的表情,年轻人笑眯眯地回复道:“我当然很乐意。”


而作为这一份好心情的延伸,此后不论是给煎锅预热,还是打散鸡蛋和拌匀面糊的活儿,他都做得轻快而流利。就趁着奥丁暂且去起居室内问候尤米尔祖父的晚安,年轻人在动手给第一张卷饼翻面的同时轻轻地哼起了歌来,并从心中偷偷地有所感慨:看来正如自己所想的……


就因为那个男人的到来,眼下留在山顶祖父家里的日子,好像也变得能看见一丝趣味了。



在那个奥丁的陪同下,进行一趟能够走出尤米尔祖父屋宅的散心出游——


一场有生以来头一次参与的山间旅行,正是让这个名为洛基的年轻人除开与同行者兼领路人约定好了集合时间这一客观因素外,于第二日清晨时分颇为自主自愿地早早起了床的原因。


因此当提前关掉了还没响起的手机闹铃、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到了窗边,年轻人极其放松地伸了伸懒腰,并同时意识到虽然一周以来每天都准时去往起居室问候祖父早安,可这还是打从上山以来自己头一次通过房间的窗户目睹到了一轮刚刚升上林梢的朝阳。


而在他后一步抵达的起居室里,尽管自认已经到得够早的了,但穿着打扮整齐的奥丁却已经先一步地在壁炉前站定——只无非于还不等这个起得更早的男人和迈步走近了壁炉的年轻人多说上几句除开问候以外的闲聊,眼下也同在起居室内的两条猎犬发出的吠叫便轻松盖过了二人口中的话音,让奥丁只好再次俯身命令它们快些坐好。


故而就在奥丁做好这些和自己一起准备早餐前的“预先事项”之前,他也暂且饶有趣味地注视起了那两条哪怕有了男人的再三命令亦不肯轻易地在地毯上乖乖坐下的猎犬:恐怕不仅是由于早早地被主人拴上了出门的链子,看它们蹦跳不休的样子,或许在动物的心里也是已然对接下来有所把握的行程怀有着充足的期待和相对应的准备吧?


那么,还丝毫不知道会有什么趣事将要发生的人,就只剩下自己了?


默默地对着两条急于出门的猎犬、与叹着气安抚猎犬的奥丁眯起了眼睛,年轻人在这一刻暗自于心底有所认定:他一定要在这趟对自己而言绝对新奇的短途旅行里得到最为充分彻底的享受……


——不,不仅仅是自己得到享受,他还要获得最起码一个的特别贡献,以赢取他人对自己的瞩目和关注。


而自此往后再不出半个小时的工夫,当暗下决心的年轻人和奥丁,还有他那两条几乎要在雪地里奔跑起来的猎犬,一齐于尤米尔祖父的目送下步出了屋宅的大门、真正踏进了冰天雪地的山林间之后,自嘴唇中呵出的层层白雾,便立即向走出了壁炉火光包围的短途旅行者们证明了晨间室外的真正温度,可远比任何人从房间的窗户向外看去时所以为的,要更加寒冷得多。


为计划拟定者所想定的短途旅行的地点,距离尤米尔祖父家还需要搭车前往。不过根据走在年轻人前头带路的男人的说法,似乎不管是走到其眼下泊车的位置,还是在下车以后前往真正的目的地散心,都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不短的步行。


体感着冬季的气流积蓄在山林中的低温雾气,年轻人难免庆幸于多亏刚才听从了奥丁这个过来人的说法,在早餐时比平常更为积极地多吃了几块涂满了黄油的面包,还喝了满满一杯这个男人带来的冲泡热巧克力,自己现在才能穿着一双雪地靴和一身厚实的外套走在树林间堆过一个手掌高的积雪上,还不至于打太多个不雅观的哆嗦。


“车是从山脚下的镇上租来的,这个假期里都可以随意使用。”


这简直是身在尤米尔祖父家时最令人羡慕的通行手段了,年轻人不得不偷偷地在展露出的笑容之后感慨了一句有驾照真好,可很快又明白到了这一条穿梭在林地中间且不时与积雪并存的山路,也绝不是任谁来都能开的。


——但万能的奥丁可以,这点毋庸置疑。


于清晨的山林里,随着驾驶者熟练地寻觅着砍出在松树和枞树之间那条铺上了一层防滑砂砾的公路,不断地将车往前方开去,他带来的两条猎犬全都趴在后座的地毯上紧绷着腿、不知对着什么将要发生的事蠢蠢欲动;而在下车前都落得悠闲的年轻人,则可以幸福地蜷缩在宽敞的车后座上盖着一条厚毛毯暖暖地补上一会儿觉,并且在半睡半醒之间迷迷糊糊的抬眼瞥看着了一个靠在后备箱里的钓具包时,开口询问坐在前头开着车的男人一句:


“看来你今天还有钓鱼的打算?”


“如果你也感兴趣,我很乐意把这项活动加进行程里……我记得——这附近的湖里运气好时能钓上鲑鱼。”


“那我变得有兴趣了。”


也许是在目标地点下车时用力关上车门的声响,引得了一阵聒噪的鸟鸣声与扑打翅膀的声音回应着响起在稍远的地方。就如同是给之后将要经历的一段步行热身般地在车门前跺了跺脚,待到确认过了与自己同在车后座的两条猎犬已然咬着链子暂且在脚边坐了下来,率先走下车来的年轻人便趁着奥丁给车熄火和拿取钓具包的工夫,抬起脸来张望了一番自己的头顶:见不着那些已从起居室的窗外看腻了的蹦跳喜鹊,在他扬起的视线之中,只能看见自无数枚针叶上延伸出来的诸多难以数清的细小冰针,于穿透林间的日照下闪烁着——那是自然给予山林寒冬的一分明亮点缀。


——多么适合散心的地方。当熟稔地知晓于该往哪里走的男人牵着两条对树林里的清新气息止不住地嗅个不停的猎犬,带领着年轻人在近期还不见有人涉足过的雪地上留下几串充满兴致的脚印之际,易于受气氛感染的年轻人便不免在连从口中呼出的冰冷白雾也仿佛变得有了格调和情趣的这一段路程之中,频频自心里发出愉快的感叹。


他们安静地在林间漫步中走过了从冰凌和雪雾中隐约地露出绿意来的松树和枞树,又踏过了一道斜下的积雪坡;继而超越了那些披挂满一棵棵针叶树木上的冰针、满盈于扬着脸的年轻人视野里头的闪烁光亮,只在骤然之间就变得更为丰富无尽了起来。


他记得为男人所驾驶的车,也曾在不断的前行中开过一段向下的山路。故而于如今的走动之间,短途旅行者们脚下的海拔较之位于山顶上的那栋屋宅,也多半是要低上一些的。


该以“后山”来称呼这儿吗?年轻人稍加考虑着这一并无太大所谓的命名问题,跟在男人身边往前走着的步伐也不断地向着闪烁在不远处的那片光亮慢慢迎去,直到于渐行渐清晰的视野之下,终究将那框住了一片光亮的湖岸轮廓全然地给看清了。


悠然地享受着漫步之喜的短途旅行者们,至此是终于抵达了被领路人视作旅行目的地的这一处后山的湖边。


就在头一次见识到一层水波点缀在林间的洛基以面带新奇、又满是感慨万千的神色眺望着中央结冰的湖面于直落的阳光照射下闪闪熠熠之时,用双手抚摸着两条猎犬的脑袋,自松开了链子的奥丁口中也默默地同时道出了一声音量极小的话语来:


“那条路上今年没有……”


由这个男人道出的这一句自言自语,是在颇为无意间被年轻人所听见。可又赶在他出声加以询问之前,回过头去的年轻人便看见了已然放下了背在身后钓具包、拿出了此前经由年轻人受许而带上的钓具——正极为熟练地组装着手上那支钓竿的奥丁,以一种颇显自然的态度向着自己示意道:


“选一个你喜欢的位置吧。”


看来这个已然踏雪而来的男人,此后是动真格地要在冰天雪地的湖边进行一场垂钓大会了;比起继续追问某种“没有”的东西,不甘平淡的年轻人于此是笑着暗道出了一句说给自己听的开场白,紧接着便再度将眼中投出的视线,更为细致地移向了如今围绕于这一片冰湖边上的实际景况:倘若抛开单从审美角度展开的欣赏,那就自然会注意到湖岸边上几块凸出于积雪的石头,其沾着雪水的表面是早已被无数名先来的垂钓者日积月累地磨得平整了——或许这些不会开口的石头,也正怀着为这片看似平静的风景下曾暗藏过的许许多多场咬钩的狩猎作几句无声证明的打算吧?


“……我觉得那一边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边默默地猜测着究竟哪一把高出积雪的天然钓鱼椅才是奥丁过往坐惯了的选择,观望的双眼中自带比例分割的这一名年轻人边按照自身的兴趣和终归抛不开的审美,抬手指点了光亮的湖边贴靠着一棵松树的一块圆石。而在此后再十数分钟之间,便是伴随着奥丁于一次轻微的点头之际走到了他所选择好的地点、搭起了支撑钓竿的支架就座下来,仍旧乐意跟随在旁的年轻人也顺势倚在了临近那棵松树的针叶之下,悠闲地抬眼眺望起了暂时还没看腻的美丽湖面和漂浮着的闪亮冰层。


虽说花费在潜心等待上的时间,有着如预想之中的沉闷;但“早有预想”,不也正是代表着易于厌倦又不愿趋于无聊的年轻人亦是多多少少地提前做好了应对沉闷时的万一准备吗?


“如果闷了就去周围看看,洛基。等有了什么成果,我会叫你的。”


恰是出于那个专注于垂钓的男人主动从嘴里说出了合自己心意的话语,差不多刚好想要打上一个哈欠的年轻人也借机自明光闪闪的湖边直起了身子,动手从厚实的外套口袋里拿出了自己那部差不多已有一个星期没派上什么用场的手机——接着,以轻快迈开的步伐走出了几步,将一双雪地靴踏下的脚印时走时停地踩在了湖边的积雪里。


年轻人转而仔细又专注地沉醉进了四周冬日山林景色的拍摄,同时倒也不忘时不时地将自己的身影和垂于枝头的冰凌或树干下积雪的松果,一齐收入进同一张照片之中:


这些非得在忍受过一段枯燥的陈旧山顶时光之后,才得以沉淀下来的闪耀的结晶,想必是可以在回归到了唯有高层玻璃窗反射着暗淡阳光的摩登都市里时,摆在那些与自己同样只知如何生活于现代社会之中的年轻人面前,好好地炫耀上一把的。


他是由此切身地体会到了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之所谓的“虚荣心”,更为简单地在拍摄、编辑、筛选的这一系列过程之中将眼前的沉闷随随便便地就打发过去了。


——再接下来,是不是该独自走回后山的树林里瞧一瞧了?


于尽数拍摄过了一圈的周遭风景之下,他本来正一心一意地考虑着如何从临近搜罗着更多可用的素材……可毫无半点事先预兆的,就仅是在一次惊讶的眨眼过后,那些原为无数层吸音的积雪所营造出来的、围拢在年轻人耳边利于开拓思考的清静,竟全部都轻轻松松地被一阵骤然闯入耳中的吵闹所打破。


是那两条先前乖乖地代替走开的年轻人继续伏卧于主人脚边陪伴着的猎犬,如今正不可思议地被受许大声吠叫着——使得已与圆石、松树与垂钓的支架相隔开了半轮湖岸的年轻人,就在这由犬吠所制造出的无数重回音之中闻声向着那一处垂钓点回过了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自己眺望的视线里所见着的景象之中,就连那个做事本该不露声色的男人——奥丁都已然从垂钓的座位上起身,向后退开数步走到了松树旁?而如此热闹非凡的动静,又让这名向来都乐于享受新奇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不在约定好的招呼声响起之前,就自主握着手机跑回到水边关注起事态经过的始末?


这恐怕是年轻人有生以来头一次知晓到了,比之“等待时”被料想到的乏味的沉闷,只要耐心熬过了最初的咬钩——钓鱼再往后的“过程”,可是出人意料地有着超出世间其他大半运动或娱乐活动的惊心动魄。


将其形容为一场展开在钓手和咬钩猎物之间的“搏斗”,这一比喻足够合适吗?纵使能够稍作分心地如此思索着,他却因为这一分心而更加确信自己的眼睛已无法从这一场面上再移开半寸了:不论是前端被重压下拽至几乎要贴近湖面的钓竿,还是灵活视情况在时而松弛出些许的基础上缓缓收紧起来的鱼线,以及与不停挣扎的猎物进行角力之中用力绷紧的右臂、冷静掌握住线轮的左手——


于劈开湖面的水纹上不时扬起的水花,是猎物挣扎的痕迹;而浮现在那个男人白皙额头上的,是属于角斗的汗水吗?


年轻人凝视着投影在眼前手机屏上的这一幕幕,足以让自身忘记此前曾做过要去树林里独自散心之打算的景象。而就仿佛是全然未能注意到年轻人眼中已然被自身所牢牢吸引住的视线,那个拥有着绝佳比例面部线条的男人,又在此时从手机的摄像头后微微侧过了脸来,语气柔和地对着年轻人低声施以了吩咐:


“给鱼桶装上一点水,洛基。”


他听从着这一吩咐,往先前一直贴着圆石倒扣在积雪上的鱼桶中舀入了适量的湖水,随后便盯着这个男人不带一丝夸耀之意地将刚刚拽出湖面的那一条咬钩猎物谨慎又熟练地放进了桶里——尽管不是一条强壮的洄游鱼,但这一条钓上来的猎物也足有年轻人的小臂那么长,闪耀在侧腹鳞片上的点点光泽之中无疑敛聚着由山野赋予的活力。


半是着实有所兴趣,而半也是为了掩饰自己此前过于直接的视线,即刻操作起了手机的他对着这第一条钓上来的鱼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拍照留念。而由此往后,另外一条被在午前钓上来的鱼也同样有着足够的长度和分量,鲜活地在鱼桶里游觅着寻找回归湖底的方式。


“不能提着鱼让我拍一张吗?”


这是在第二条鱼刚被男人放入鱼桶时,自年轻人口中所提出的请求。于此一来,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拍完头几张的留念照片以后,手握手机的他也就再没有独自离开过圆石旁的那一棵松树了。


出于及时地意识到了自己差点儿就因为过于旺盛的虚荣心而错过了一个可以从近距离光明正大的拍摄奥丁的机会,那些“拍点儿可有可无的照片”以向其他人炫耀的念头,自然就被取回了心头昂然热情的年轻人抛却到了九霄云外。


故而一种急于弥补之前所蒙受损失的心情,占据了这个名为洛基的年轻人当日整个上午余剩下的时间,且不消分说地又为他的手机相册里多增添了十数张将不会轻易拿出来与他人分享的,沐浴在湖畔阳光之下以积雪和山林为背景的侧脸或正脸。



他们在临近中午时,以带来的卷饼和装在保温杯里的热茶补充了从冷气和高昂的兴致中有所流失的体力。待到收拾完了湖畔野餐的餐具,坐在圆石上的男人便继续照看起了垂钓的鱼线,而午后落在积雪与松针叶上的拂煦日照,也让舒舒服服地躺在了一小块毛毡上的年轻人和两条猎犬一同变得懒洋洋了起来。


任凭男人坐在身边的侧影,于一阵挟裹在心头的懒散之下恰到好处地贴合住了视野余光的边界;就在年轻人平稳地往湖面延伸的目光之中,也偶有未曾咬钩的鱼悠闲地跃出水面,将溅起的水滴化为了眺望者视线中辉光的珠玉,与拍水的噼啪作响声一齐装点了午睡时倚靠在猎犬背上时那片朦朦胧胧的梦境。


当带来的鱼桶里合计敛有了三条收获之后,垂钓者决定踏上回程。那是在驾驶的视野还不至于因太阳斜落而开始变坏之前。而此时已然从午睡里醒来的年轻人,也正俯身看着那些从鱼桶底不断往表面上冒出的气泡。


“让你失望了?”


垂入湖水中的鱼钩,终究是直到最后也没能“好运气”地钓上一条鲑鱼来。故而边从支架上收起了用罢的钓竿,动手整理起了线轮的男人边向正审查着成果的年轻人发出了这样的询问。而听闻见了这声询问的年轻人,也就由此向着男人微微地笑着抬起了脸来。


——失望?那怎么会呢?


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彼此挤在鱼桶底下扇动着尾鳍的游鱼,年轻人于一次眨眼间坦率地如此承认道:钓鱼这一项活动,可远比自己原先预想中的有趣得多。


更何况“上钩”的东西,是不该对优秀的钓者有所怨言的;便是秉持着这一观点,他在后一秒对着奥丁出声作出了如下的回答:


“反正还有下一次吧?”


下一次,指不定就会有比这一次更多的收获——而下一次的再下一次,自己多半会和其他能在起居室或房间内游玩的准备一起,把更多用来等待美味猎物上钩时的消遣,以及用于庆祝猎物上钩时的礼物都一并装在行李箱里,带到这个男人的面前来。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以一张沐浴在积雪反光下的面孔同样对着年轻人露出了微笑,已然利落地整理好了钓具包的奥丁用右手拎起了装有猎物的鱼桶。与此同时,也就仿佛是予以交接般地将拴在两条猎犬项圈后头的链子交到了年轻人的手上,这个男人于随后略显突兀地向着年轻人道出了一个让时至此刻是早已忘却了刚抵达湖边时所发生种种事项的他,倍感到疑惑的嘱咐:


——如果他们在回程途中想要带你去哪儿,那就跟着他们去。


他并不明白那个男人这一嘱咐的用意。但牵着两条猎犬的他很快便注意到,自己和旅伴紧接着所踏上的此一趟通往下车地点的回程,比起来时是又另换了一条路来走。


在总想要尽可能地保住神秘感,还有对于新奇感怀有无尽追求的这二重天性的作祟下,倾听着彼此所穿雪地靴不停踩碎脚下积雪发出的沙沙声,跟在猎犬后头的年轻人依旧没有率先出声询问奥丁那句以“如果”开头的嘱咐,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而在双方都遵守着这一个像是游戏规则般的约定,互相于不多发一言的回程途中各自品味着的那一番由“未知”酝酿出来的快乐,这一仿佛正通往着愉悦终点的过程,则最终是在两条猎犬当真于嗅着积雪往前走去的途中猛然发出吠叫,继而几乎是硬扯着牵住它们的年轻人往一条小道中奔跑起来的时候达到了一个顶峰——


“嘿,快看这是什么?”


双眼盯着为两条猎犬挖刨开的积雪,和一部分在山林的冬季里冻得没那么结实的土壤,用力眨着眼睛的年轻人对着身边后一步走进小道里来的男人兴奋地反问道。而紧随其后地跟上了先一步跑开的发掘队,在由同样喜好特别收获的男人口中所道出的那一句乍听来颇显轻巧的回答里,似乎也正暗暗地藏着一丝见到了自身的期待得以遭获实现的愉快:


“是松茸。就如你所见。”


“——这附近还有吗?”


便是于低声地道出了问题之际,他的视线也随着奥丁一起瞥看向了脚边再度开始四下嗅起周遭气味来的猎犬们。


“那你得问他们了。”


哪怕已经全然知晓了让两条嗅觉灵敏的动物作出强烈反应的缘由,可抓着链子跟在亢奋的猎犬后头奔跑的经历,在起初之时也仍旧让年轻人难免觉得有些紧张。但待到这一种作为此趟短途山间旅行之真正目标的特别收获,又分外幸运地被搜寻到了第二次、乃至于第三次的踪迹之后,在渐渐变得熟练的牵扯动作与对于将会获得怎样的成果都了然于胸的情况之下,趁着猎犬挖刨着地面之时,等候在旁的年轻人也终于有了四处张望打量一下自身附近情况的闲心:


——生长在山林间的野生松茸;这一特别的发现之于头一次牵住猎犬的他来说,的确是彻彻底底地落在了意料之外。可话又说回来,对于那个显然是有意带上了两条猎犬出行的男人而言,所谓“找到松茸”的结果,却终究只是预期计划得以顺利实现的程度而已……


“惊喜度”,是不是稍稍地有些不足?


恰是于如此的思绪之下,他四下打量着、搜寻着的视线就变得更为认真了起来。甚至亦于不知不觉间,在后一次与更后一次沉默的等待猎犬挖开地表积雪之际,动真格地赌上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一时刻,还未真正西斜的太阳也依然朗照着披挂满冰晶的树林。打从每一缕冰晶中反射出的点点微光,都如同探照灯般地,将树与树、雪与雪之间的一些影子驱赶得比寻常更远……


猎犬们忙于循着菌类浓郁的气味挥动着前爪,比之年轻人更为熟悉这一收获流程的奥丁,也还没有及时地踏雪赶上来;所以这一个现身于眼前的发现,显然百分百是属于屏住呼吸站在这儿的年轻人的:


——那些将自己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藏在一棵枞树后头的、在覆盖有一层薄薄阴影的积雪里半隐半现的,一株株于稍冷的寒风中微微晃动着果实的野草莓。


那是于视野之中突显在针叶的青绿与积雪的亮白这两重冬日色彩上头的鲜艳点缀。而假如年轻人眼下被“惊喜”所填满的头脑中还能记起自身在这一趟短途旅行出发之前,暗中为自己定下的那一个目标,那么现在,他便会察觉到它终于顺利地得以实现,并且从中享受到一分由自己为这趟“惊喜之旅”做出了一个特殊贡献而获得的快感。


因此,当那个跟上来的男人也与他一齐并肩面对着这自然不可思议地跨越了季节,悄悄于此残留下来的馈赠之时,他是面带着胜利的微笑这样问道:


“这也是你的目标吗?”


“不,我得承认自己是头一次在这附近见到它们。”


他在男人脸上展露出来的真正有所惊讶的表情里,接受了这一新发现带来的赞美,随即在奥丁暂且放下了鱼桶代为收获起眼前的松茸之时,理所当然地亲自负责起了采摘发现的野草莓这一极其愉快、又比之挖掘蘑菇更少带有土腥味的工作。


看似有如什么遗落品般稀疏地生长在积雪之中的野草莓,仔细地尽数摘完后竟也有了小半捧——稀有会增加它的滋味,而且用来做一小罐果酱亦是绰绰有余;年轻人这样想着,并且在此后的回程途中都始终将这小半捧引人注目的鲜红果实如什么殊荣奖章般地捧在胸前。


乃至于在坐上了开往回山顶屋宅的车上之后——


“要是能有张后山地图,我们大可以把拿到这些‘额外收获’的地点都一一记录下来……不行,你俩不能吃松茸,也不能吃这些草莓——趴下!对了,乖乖做两个好孩子。”


比起顶着晨光蜷缩在后座的毛毯里昏昏欲睡的早晨,如今弥漫在车内的气氛于年轻人不停地说着话、逗着狗的张罗之下,进而变得更为活络又活泼上了许多;而那名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虽在大多时候仍旧是专注于驾着车沿山路往回赶,只时而接上一两句从后座上飘来的闲话,可从后头的乘客自后车镜中窥看见的悠闲眼神,却证明了车上的这分热闹实则也备合其心意。



他们是在太阳偏西前踩着一条多少铲去了一层雪、且新洒上了些木屑防滑的林间山道走回到了尤米尔祖父家门前;并且不论由谁看来,都可谓是满载而归。


而待到代替坐回起居室打起了瞌睡的祖父、全权站在砧板和煎锅前负责准备当日的晚餐之时,年轻人知道自己身后的冰箱也已被各式食材塞得更为满满当当了:就在当日新挤出来的羊奶旁边,又添上了几条不错的鱼和一些松茸,再加上奥丁刚抵达山顶时便早已提及过的“给祖父带来的”不少节日食品和许许多多别种类的罐头,眼下在锅里加热沸煮的香浓炖汤也就变得顺眼又顺口多了(以及他现在才知道:尤米尔祖父在后一年里要吃的罐头品种,竟然都是在冬季假日里的餐桌上进行现场评定的;包括那罐现在让洛基看见包装就胃里反酸的牛肉青豆也是前一年假期里的胜出者)——而明晚就是寒假中最为让人期待的平安夜,出于奥丁带来的作为主菜的整鸡已单独占据了冰箱内一个不小的空间,照样负责掌厨的自己大概也还可以早起现做些果酱饼干或羊奶派和碎肉派一齐拿来助兴……


——想必那张一年一度的餐桌,也能够稍稍地让人提起一股期待劲儿吧。


于心底怀着丰富的计划,就在端上当天晚餐之前作着种种忙碌的厨房里,年轻人亲眼看着那个将愿望和热情都带上了寒冬山顶的男人替自己打开了一只封闭的罐头盖子,由此让一阵新鲜的气味在四周陈旧的氛围中弥漫。便是嗅着飘荡于厨房里的更为丰富多彩的饭菜香气,名为洛基的年轻人也开始不由自主地考虑起了自己平安夜的着装,和应当如何在有限的条件下为整栋缺乏活力的屋宅亦添加上一层专属于节日的装扮。


而在一顿晚餐过后,委身坐在搬到起居室里来的一把椅子上——老实说来,这是年轻人继昨晚以来第二次于晚餐过后留在起居室内陪同祖父——他感到了就因为有奥丁在此,这一台老式的壁炉前也变得没那么闷热难呆了。


况且还有前一天晚上要自己帮忙准备卷饼的先例在呢。谁又能知道在今天晚上,那个男人还会不会再多给自己变出一些难以猜测着的惊喜?


那自己可是丝毫都不愿错过的;就将相叠起十指的两手轻松地放在了脚踝交叉的双腿上,他这样想着。而彼此间为亲缘相连接的三人,亦如此相隔稍近地坐在同一间起居室里,颇为放松地度过了少许低声交谈与安静倾听相互交错的时间……


他看到壁炉里的火光比之墙上的壁灯,更为明亮地映照着那个男人的发梢和眼睛;听见间或夹杂于两条在后山活跃了一整天的猎犬懒散地伏在地毯上频频发出的呼噜声中,自那个男人嘴里低而柔和地道出口来的话语。


就当身在山顶屋宅里的三人如今都聚集在这同一间起居室内的此一时刻,凭借打从昨日以来眼见到过的一系列作为,年轻人相信奥丁一定是有意挑选了这个恰到好处的时候,在闲聊之中佯装无意又自然地提起了那一个话题:


“就趁现在洛基也在这儿,祖父。刚好我想问一问您:虽然是往年冬天以来的例行活动,但在今年,您是否乐意让洛基和我——我们两个一起阅读您的那些藏书呢?”


就和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奥丁一起,他以静待后续与期待并存的神色注视着祖父。直到以一副“有什么不可以”的神色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的老人从摇椅上斜过了身子,向着壁炉侧身伸出手臂、慢慢地移开了几个并排摆在上头的相框:真是奇怪,纵使已经在这间屋宅里呆了一星期又零两天了,年轻人却是到了眼下才第一次注意到于那些不遮不藏的相框里头,其中有一张照片中所拍摄的坐在地毯上读书的少女,她的面影看来像极了自己的母亲。


——哦,当然了,妈妈现在也依然年轻得魅力非凡。


尽管只是悄悄话程度的评价,可在这一方面上颇为知趣的年轻人亦并不忘在心里暗自加以了这样一句补充。而便是于他花费在暗自补充上的这数秒钟之内,身手还很灵活的尤米尔祖父也已从相框后面将一把一眼看去便能知晓其厚重又古旧的黄铜钥匙拿在了手里,向着奥丁递了过去。


“……您对待我们总是这么慷慨,祖父。”


他看着那个男人在起身接过钥匙之际,再次向祖父道了声谢。整个过程顺利又一气呵成地就像是事先已商量好了一般,亦像是熟练地早已经这么做过了千百回。而待到这些可被视为预先准备的流程都就此完成,年轻人便见着了那个男人朝向自己转过了视线,开口发出了如下的这一番邀请:


“好了,洛基。如果你在今晚的安排上还有空闲,愿意现在就和我一起去参观一下尤米尔祖父的藏书室吗?”


对此,就像之前奥丁对自己提出的每一项邀请那样,被轻声点了名的年轻人当然是怀抱有百分百的乐意之心的。


故而轻快地从椅子上起身,他与男人一起提前和还打算留在起居室内烤火的祖父道过了晚安,随后便只将两把椅子和两条猎犬的投影留在了依旧映着炉火光亮的地毯上;当垫在脚下的不再是一层旧而厚软的地毯,穿着厚拖鞋敲击在木质地板上的足音,也就从沉稳中透出了一丝无伤于大雅的活泼——反手虚掩上了起居室的门,他和一起离开了房间的奥丁于此踏上了屋宅之中那条连贯起其内诸多房间的走廊,并且又沿着这一条笔直的走廊,一前一后地走上了好几步。


藏书室建在哪里?难道是像藏于后门之外的羊棚一样,悄悄地建在这栋屋宅周围被自己所忽视的什么死角里?


那变得越发兴致勃勃地走在男人身后的脚步,是由此在于自己身前停下的背影后头跟着一顿;颇为随意地让自己眼中的视线率先绕过了男人半掩着前方的背影,向着前头张望过去,他看见继而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扇带着与藏书室钥匙同为黄铜质地把手的房门,正开在一面没有贴上壁纸的木墙中间:这一情景,让此刻还贴着木墙而站的年轻人频频地多眨了好几下的眼睛——


仅是刚走到门前,他就已然认出了面前等待着被钥匙所开启的便是在自己抵达祖父家的最初三天里,忙于拿着清洁用具观光兼打扫各处房间时曾途经过数次、也曾数次猜测过“这后头究竟是藏有着些什么”的那一扇上了锁的房门。


“到了。”


努力不将自己出乎在意料之外、但又备感落于情理之中的神色表露在脸上,他微笑着对这样告知自己的奥丁点了点头,接着注视起奥丁用讨要来的钥匙打开了这一间哪怕是近在所有人的眼前,可又偏偏并非随随便便地欢迎任何人进入其内的“祖父藏书室”。


而就像是要急于证实他过往所有的种种猜测到底是否正确一般,这一扇原先遮挡在面前的木门,即刻就被顺畅地打开了。


他随即感受到脚下踩到了一层与起居室内触感颇为相似的地毯。再接下来,便是伴随着那个男人抬手按下了墙壁上的顶灯开关,诸多如同图书馆阅览室般排列着的书架正鳞次有序地安插在有意留出的数条过道之间的景象,便由此展现在了年轻人的眼前。


年轻人睁大了眼睛看着这间第一次见识的房间。这房间有着极为旧派的装潢,而且极为不可思议的是,这一间看似久未开启过的藏书室里实则并不像屋宅内的其他房间那样,屋主任凭角落与天花板上为无所谓的灰尘所布满。就在打开的灯光下,年轻人察觉到了于书架与书架之间、乃至于书架之上全都呈现出了一副近期内曾加以打扫过的痕迹……


——不,也并不是那么近了,也许是一个月前;而这分恰到好处的清洁感,就更为让人感受到了或许也只能是在这里,才真正会有着记载了某一部分特定“历史”的印刷品被收纳于其中。


“尤米尔祖父在年轻时,曾搜罗了不少现在看来颇有年代感的印刷读物。此后弥米尔舅舅也把自己的藏书搬来了一部分……”


先前延续于木质地板上的彼此的脚步声,到此便再度于厚地毯上消失了。故而男人的话音又变为了年轻人耳中唯一的声响,使他得以知道,在自己放眼望去的视线中是已先行看见了藏书室里一部分最为显眼的书籍:大部头和小薄本,适合打发时间的和需要仔细研读的;且如果有所需要,恐怕在那看来是有意放于最外侧的低矮书架上,还有不少本年份相隔得很远的童书可供用来唤起翻阅者心灵中久远的回忆。


“要是你对花时间在阅读上有兴趣,那么这一边的应该适合你。想要打发时间,我记得那一排书架上有很多读来轻松有趣的小故事。”


边熟悉又流利地介绍着不同的书架与书架之间内含书籍的区别,以及自身的种种评价与推荐,奥丁带着头一次被允许了参观家族历史的年轻人花费了大约十分钟,在比之留给年轻人的房间还要大上一圈的藏书室里转悠过了一遍。


“用来当睡前读物也可以,不过读完后必须得归回原处。祖父不喜欢书丢得哪里都是……”


恰是在道出了这一句叮嘱之后,步伐间距渐行渐窄的参观者,也重新抵达了那扇开在木墙上的房门边。于此缓缓地停住了脚步,又以悬挂着的窗帘之外一层深浓的夜色作为了天然的幕布,男人在后一瞬间回头看向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年轻人。往后略微垂下了视线的举动,让其此刻的眼神在壁灯的照耀之下与此后发出的嗓音一起,皆被打上了一层温和的柔光;而毫无疑问的,那同一阵柔光也正映照在年轻人的眼眸里。


“……你觉得这些怎么样,洛基?”


就在拂面而来的询问声下,以眨动着的双眼凝视住了光晕汇集的地方,被问询者也在后一秒轻轻地向着一侧歪了歪头:不知自男人口中道出的问询,其中所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间藏书室吗?这整栋位处于山顶的屋宅吗?又或是这一个寒假和这整个的冬季假期?


正是在参观的视线与总是陷入在考虑之中的思绪,都暂且停住的这一时刻,嗅着藏书室里那股夹杂着轻微霉味的、并不令人厌恶的陈旧气味,他就在这时如同突然闹起了别扭般地,将一番此前始终藏在心底的埋怨向着那个主动发起了询问的男人提起:


“虽然没法对尤米尔祖父开口……但在你来之前,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要在这个冬天里被‘祖父味’给捂到发霉不可。”


“那么现在你知道了,其实‘这些’才是真正的‘祖父味’。”


他猜测或许是从自己略微皱起的眉头下读出了颇深的感慨,以至于奥丁是如此笑着回答了自己。并且又在停顿了数秒过后,回头望着于早先进门之时也被他所注意到的那一个低矮书架,再度开口道:


“而我也只是已经习惯了白天时带着这里的书去树林里散步或钓鱼,晚上再回到这里听祖父讲解各类知识的妙用……”


便是打从这句简短而含糊的说辞里,似乎隐隐地溢出了自某种宝贵回忆之中所释放出的闪烁光彩来。而在这闪烁的光彩之下,又仿佛朦朦胧胧地暗敛有这一名年轻人虽感兴趣,却无论如何也没法预先于此前料到的能够在这个冬季里,在这山顶上的祖父家中了解到的,关于那个男人默然藏在高级剪裁风衣下的过往点滴——


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分拥有特别价值的“惊喜”。也许亦值得为此“冲动”又“愚蠢”地付出足够多的热情。


因此就当再度舒展开了眉头、从脸上展露出了一个悠闲又轻松的微笑,他继而在上前一步之际这样告诉奥丁:


“现在我也觉得这些‘祖父味’不坏了。”


而那个男人也在回过身来的同时,这样答道:


“我很高兴你也能这么想。而且虽说例年都是我先来这里陪同尤米尔祖父一起度过圣诞节,但托尔和提尔在城里过完了圣诞后,也会回来这里过新年……到时候,劈柴的活儿得交给他们——供起居室内的壁炉用到开春的柴火。”


——那可是真要热闹上一阵子了。


边在心里随意地这样想着,边点了点头的年轻人于此刻先一步地转过了身,并在走出到了藏书室之外后暂且站住了脚步在走廊上等待着。直到后一步出门的男人于关上了室内顶灯后伸手握住了外侧的黄铜把手,将没有再上锁的门仔细地合拢上。


壁灯的灯光重新聚拢在了门外的走廊上。他看见了尽管在色调单一的木墙与木质地板上头,如今都还照旧围拢着同样一层沉闷的反光,可却又偏偏是出于有了正从门把手上收回手来的一道修长影子落在其中,而使得一派映在观察者双眼里的景象,不再是一味地枯燥无趣。


名为洛基的年轻人,是由此身在走廊上思索了片刻后,最终稍带着一丝不易为人所察觉的揣摩的神色,开口询问了那个应声看向了自己的男人:


“我知道今年的假期才刚刚开始,奥丁……——但是明年的冬天,你还愿意在这里见到我吗?”


而恰如是细心地判断着了年轻人眼下如此询问的意图,那名为奥丁的男人是在沉默了数秒之后抬起了抱胸的双臂,微微地笑着还以了回答:


“我想……如果今年里让尤米尔祖父印象深刻的你明年没有来,那么我就非得顶着这里糟糕的信号,用祖父的老式拨号盘,往你的手机上打个电话询问究竟不可了。”


纵使从没有真正地传达过“我是为你而来的”说法或话语,可不知是在何时,有关于这一回事的始末,便已经正确地被那个身为原因的男人所悉知了——


打从心底地扬起了这样的察觉,年轻人不免在下意识之中让逗留在嘴角的笑意逐渐与不断在心头扩散的喜悦一起,变得更为浓郁:因为他相信这就是那个总以含蓄却又无比得体的表现来应对一切热情的男人,向自己发出的一番最为令人愉快的邀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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