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翟

【XB2·齐格&梅勒芙】一日闲谈

[2018/1/5-2018/1/11]

※按照兴趣忍不住写起了后日谈，充满了对角色的私人解读。

※总之是自娱自乐，私设如山。希望各种地方没有太过分的BUG……

※1月22日修改了一处BUG（x

此为一次将会以不多的笔墨行数，留存于非公开文件角落及私人日记片隅的非正式会面经历。

时值新历四年，即云海消散、“幽界”彻底下落于地表后的第四个年头。位处在有意选址于被各国“巨神兽”所环绕，却未遭划分进任一国土范围内的过渡地带上，一座新竣工的三层宫殿式建筑之中。

自对称附丽于建筑两侧的尖顶塔楼上静静投下的影子，横切过地面上向阳与背阴二处的界限，交融进近处的杂木林。于半月前仍为冷清白霜所缠绕的树木舒展着入春后逐渐发青的枝条，自在横垂向石质建筑尚缺乏年代感的窗沿；而支撑着窗沿平行洞开在石砌墙面上的数扇蒙着玻璃的窗户，则无一不反射着刚升至半空的阳光，同时也轮替着映出了建筑内部往来的人影。

先一步指示陪同各自而来的两名异刃在相邻的休憩室内等候——竭力维持形式上的轻便，但又不至于在态度上过度缺失正式感的二人，正是由此在宫殿一层的小型会客室内见了面。

“久别无恙，齐弗里德·布琉内·洛修利亚王子殿下。”

“哦，你也一样，梅勒芙……呃……梅勒芙·拉哈特，帝国特别执政官阁下。”

当从左右两侧伸来的手礼仪性地相握过数秒钟之后，于口头上加以了寒暄的二人随即便分别在两张靠窗摆设的座椅上入了座。

任凭伸出袖口的手肘贴着裹在座椅扶手上的一层柔软天鹅绒，下一秒，年轻的王子稍嫌失礼地打量了一番坐在面前之人的面孔，接着由口中道出了后续的问候。

“气色不错嘛。”

“你也是。看来抵达这儿才刚三天，就已经适应得不错了？”

一句平和的答复即刻自对面传入了提起问候者的耳中。年轻的王子便又从扶手上抬起了自己刚放稳的手肘，再顺势稍一耸肩。

“如你所见啦。反正我走到哪里都睡得好，而且这块地方现在的气温倒是和我国没啥太大区别——我说真的，你别笑啊！”

自觉不慎流露出的情绪确是理应遭致抱怨，特别执政官闻声也礼貌的收起了脸上忍俊不禁的神情，往后不慌不忙地继续作答道：“是听闻洛修利亚国土气温近年来连年上升，国内气候变得温和……”

她将只说出一半的话语屏在口中，看向了面前的洛修利亚王子。直到他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似的改了口。

“……好吧，可能是我国还要冷上那么几度十几度的吧？但比起以前，我国现在可是要暖和多了啊？”

到此为止，迎着一缕自窗边落在二人之间的午前阳光，由寒暄起始的话题也顺着谈话的趋势自然而然地向着不特定方向进展着。但到了这一刻，恰是在不知不觉间已借由彼此口中随意的谈话度过了相见面之后的第一道特定步骤——有赖于对话的进行，先前一番终究仅是止步于问候的话题，也出于当事人的有心充实而默默地具有了某种实质上的内容。

“呵呵，不只是气温，贵国迎来的是全方面的回暖。请容我先我国皇帝陛下一步，以个人的名义在此予以道贺。”

就以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半分唐突的客气态度，如过往那般地将戴有白手套的两手搭在抬起的左腿膝头，帝国特别执政官语气温和的接过了话茬，并且顺应着前番所言的“道贺”一语低了低头。而将此个转变了方向的话题原原本本地听进耳中的另一名在场者，他当然也能轻易的体会到她这一番说得如此悦耳的话语之中，实则结结实实的包含有莫大的情报内涵。

定睛看着帝国特别执政官在自己面前低头道贺的身姿，边以洛修利亚王国使者的身份接受了她表露出来的好意，洛修利亚的王子——齐格，边碍于自己对这番贺词的感同身受而禁不住默默地在心底发出了以下感慨：

哪能不值得感叹呢？之于洛修利亚而言，自“幽界”下落后度过的这头四个年头，可谓是极其顺利得理应被铺张以笔墨详细载入史册的四年。

终止了从以太流中强制提取以太的行径，再加及周遭环境中可供“巨神兽”摄取的以太能量格外之充沛，玄武体内得以改善的以太循环直接促进了洛修利亚全土的气温回升：就以今年为例，此次出国时随仪仗队瞥看见的向阳处的草芽，无疑宣告着玄武大雪原上迎来了数十年来最早到来的春天；且积雪消融后自然得以灌溉的土壤，其肥沃程度也因玄武日渐活跃的新陈代谢而在短期内有了大幅度的改善，盖以上二点，于去年末拟定在阳春过后于平原地区推行的实验性小范围撒种耕作计划，其可行性也从“有望”敲定为了“确认执行”……

以及，当仪仗队搭乘的航船顺利出港后，于船舱尾部的窗口回望国土时所看见的数艘停泊在玄武港内的商船，亦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感触：渐次开放的贸易窗口，使得国家经济也如同气候一般地由原先的严寒期往温和的方向靠拢；就最为直观的现象来看，在王都特奥斯奥莱之内，原本正对着特奥斯卡尔迪亚宫如皮癣般蔓延在艾尔姆广场上的黑市，虽不至于在短期内便销声匿迹，却也由于越发之多的正规店铺申请开张经营而自然地缩小了规模。

这个国家发生的改变，正是自己渴望看到的——

回忆末了，重新将注意力收束到眼前的他用双手手指在下巴下交叉，清清嗓子出声。

“我国情况能迅速有所改观是当然的。你也知道，老爹在我这个儿子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准备酝酿了多久……总之前路漫漫，能趁现在的势头多走一步、多前进一步都是好的。这么说来，斯佩比亚这几年动静也不小吧？”

仔细倾听着年轻王子道出的官方腔与私人腔各半的回应，其后，像是有意忽视了他说法中多少带有的自谑成分，再度抬起脸来的特别执政官只就最后的询问幅度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是当然。近年来各国都在顺应着外界变更的环境积极调整自身，我国也不会例外。”

只是与看似厚积薄发、一路往前的洛修利亚不同，立于“幽界”云海之上时便被誉为最强盛帝国的斯佩比亚，在世界树崩塌后迎来的种种变化则更显得偏向于双面性。

于国土地形方面，斯佩比亚经由原先崎岖的人型“巨神兽”的一次“屈膝”，在维持着地貌特征不作大改动的前提之下转变为了海拔更低的多山岳国家。在国内依旧保有丰富可开采地热能源之际，数年内较为密集的降水积聚并渗透入了地表，与遍布地底的以太流相结合形成了更多年轻的地热田，为地热能源的有效利用提供了崭新的方式。但另一方面，反倒是原先作为全国能源供给中枢的“巨大热源采掘管道”紧急遭致停用：碍于采掘区周边地势在与新大陆接壤时有所倾斜，核心熔炉内高温液状以太的液面面积随之扩张，对现有设备和建筑结构都造成了极大的侵蚀——

而此次侵蚀造成的影响及后续处置，也借由国际性的情报沟通为周边各国所知：所幸此一番因外界的不可抗力造成的意外并未导致人员的伤亡；然顾虑于倾斜的建筑结构对安全作业带来的隐患及威胁，帝国皇家已下令废弃旧地热工厂、另择他地重新盖建适应于新地形的建筑物，并借机进一步地对更为合理的新型采掘方式展开思考……

于此，默默眨了一下眼睛，熟稔外交新闻的洛修利亚王子不动声色地当着帝国特别执政官的面，大致回顾了一番自己第一时间所能联想起的近年来发生在斯佩比亚的重大事件，同时装作被窗外隐约的鸟鸣一时吸引了注意力般地朝外界瞥了瞥：

既然谈话的趋势渐渐倾向于此，那就顺带再额外一提——除却如今正有当事人聚集在场的洛修利亚、斯佩比亚两国之外，另一大国英维迪亚相比之巡游云海中的时期，也在“幽界”下落后的短期内迎来了一些微小的变化。纵然国家全土与洛修利亚同样处在“巨神兽”之腹中，如今只因“巨神兽”张开的巨口而摇身一变为“藏身于巨大洞窟内”国家的英维迪亚在本就温和的国土环境总特征上看似是大致维持不变，可官方对外公布的粮食年产量却是年复一年的有超越原水平的拔高，加之同步松缓了对外的备战姿态，使得国内贫乏的配给制度也渐渐重为货币经济所取代。

故而的确是正如面前的特别执政官所说，近年来的各国都在顺应着外界变更的环境积极地调整自身。也就与这些积极的调整同步展开：“急剧体现在气候上、地质上与以太流量上的变化是否与头顶散开的云海有关联？”当环境上的变更产生后，虽有小部分专门学者针对这一疑问记录了大量的相关数据、进行了许多同步的调查和研究，只可惜凭借人类当前的技术和理论，似乎是还难以详细解释清楚这一得益于“超古代文明”的现象；而作为那些对于仅还停留在推测层面的学术研究缺乏兴趣的大部分普通人来说，面对着眼前就总体局势而言可一言概括为“度过末日后一举迎来了欣欣向荣”的现状，当自身的生活已获得了一个相对安定的局面，全部怀有在他们心中的好奇，便被毅然决然地投向了与头顶高空截然不同的方向……

自身正处在自太古时代以来均为云海所覆盖、从未被涉足过的下界——当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人们的意识也就有所觉醒：该是时候讨论人类的行动方向了。

“……所以事到如今，既然诸国积累的内务都已大致处理完毕，会产生应当放眼于外的想法，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就在此时，默契地带头跳过了一些彼此皆知的既繁冗又累赘的前言，行事干脆的特别执政官一举将新一轮话题敲定在了这里。随即，如同一齐跟着记起了自己坐在这里的缘由，洛修利亚的王子齐格深有同感地点了一下头。

正是顺应了此种切实的需求与各国民众的普遍呼声，种种“幽界”时期所不曾有过的积极的国家外交才应运而生，并且直接促使了此次各国首脑于过渡地带的会谈：当原本“残存的世界”再次变为了拼凑在世界边沿的一个“角落”，讨论如今对于人类而言可谓是崭新又充满了未知因素的广袤大地——由太古以来自“幽界”坠落的“巨神兽”们互相拼接组成的新大陆，各国联手协力、分工组成新世界调查部队的事态安排。

也正是为了替此次会谈打头阵，自己和梅勒芙——洛修利亚王国第一王子和斯佩比亚帝国特别执政官才各自作为官方派遣的使者，先行于本国首脑一步地抵达了谈话地点的这一座宫殿之中，并且得以因此忙里偷闲地获得展开本次非正式谈话的机会。

首先，理应直面当前真实的局面与情况。

未知的大陆扩张在眼前，自然而然地刺激着人类的渴望、欲念与探求心。因而从去年以来，各国民间私自组成的非正式调查队伍数目均不断增加。尤以佣兵团数量本就众多的英维迪亚为例，出于受阿伐利缇亚商会为首的各诺彭族商会的雇佣，仅集结数人便轻率启程的冒险小队极多；这些非正式调查队因物质上的准备不周、或遭致先人类一步在陆地上扩散生息开的魔兽袭击而遇难者并不在少数，可少数成功归来者手中握有的丰硕成果依然刺激着前仆后继者源源不断的滋生。

不分国籍与人种，踏足新大陆的风气极端地陷入了狂热，故各国所面临的当务之急自然是加紧拟定条例对相关任务的发布与接收进行管理、严查出入境；但在此前提之下，比起国家拿出强硬的态度纯粹地杜绝此种探索现象在民间的普及，倒不如由官方出面号召志愿人士组织成程序正规、结构合理的调查队才更为符合当前现况的需要。

于此，正是顺应着这样的考量，由各国联手协力组成调查部队的提案孕育而生——尽管在队伍总规模、前进路线及物资供给的方面上还有诸多计划细节有待商榷，然而将其作为一件既定事项看待的各国，都已然预先备齐了参与调查所需的人力和物力：精锐的御刃者与具备专业知识的后勤人员，还有特意为此分拨出的具备最低限度武装的小型“巨神兽”飞船。以及……

从公私途径皆有所耳闻，洛修利亚的第一王子——齐弗里德殿下也将参与洛修利亚王国官方编制的调查队伍。

思绪至此，端坐在座椅上的梅勒芙从帽檐之下以略含询问之意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交谈对象。而反应迅速的后者也顺势摊开了原本抱拢在右侧膝头的手作为回应。

“——我嘛，肯定是要去的。家里的老头子也差不多该习惯亲儿子放荡在外的日子了。倒是像这几年我动不动在眼皮底下转悠的日子一久，他又该嫌烦了。”

年轻的王子口中不逊又随性的说法，引来了特别执政官的微微一笑，寓意着她并不怀疑此举的可行性：毕竟现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名副其实地拥有“归国的王子”与“救世的英雄”这二重头衔相结合的身份；再加及此次有“为国远征”的名义在身，想必他在一般民众的心目中将普遍拥有足以胜任领队身份的威望。

“你呢？不跟我一起去看看？”

“劳你费心。帝国内部的事务依旧繁忙，我身为亲卫队一员不宜长久离开陛下的身边。”

她对半开玩笑的邀请予以了回绝。一番意料之中既无趣又正确无比的回答，也让放荡王子稍稍地放正经了一些语气。

“有道理。虽然对‘我们’来说是刚要开始的新冒险，但是对斯佩比亚而言，在土地方面上的第一个问题是早就已经有所暴露了……——古拉的事也该有所定夺了吧？”

“是的，将趁此次各国首脑齐聚一堂之便，就古拉领的分治一事与英维迪亚进行商议。”

判断在此事上并无特别对外隐瞒的必要性，帝国特别执政官干脆地点了点头。而或许是源于私人层面上的感兴趣，得到了回答的洛修利亚王子此时竟也顺着这一作答草草地考虑了起来：

要说在檀佩兰提亚中央地带上那一次险些爆发的两国交战，恐怖分子“伊拉”于此中的作俑本就已经彻底暴露；倘若再加之此前帝国的奈费尔·艾尔·斯佩比亚皇帝陛下，曾在阿伐利缇亚前商会长巴恩暗杀计划失败企图自爆之时卖了一个大人情给英维迪亚的拉葛鲁多烈女王……——事到如今，当人眼所面对的未知大地已变得如此广袤，既然已有“予以开放檀佩兰提亚地区古代王国尤迪肯姆的‘巨神兽’兵器调查权力”的条件在先，想必在心态上将会拥有缓谈余地的英维迪亚也不至于非得分寸不让的必争古拉，故而此次的首脑会谈，的确应是彻底谈定此事的大好时机……

顺带还有另一则与此事多少相关的听闻：原在帝国元老院内颇享有话语权的罗德里希议员，因瞒上下令在檀佩兰缇亚擅自展开“巨神兽”兵器的挖掘及改造而遭致弹劾；其家族成员虽不至于被追究连带责任，但待到子孙后辈重新于圆桌之上建立起与父辈同等程度的威信还仍需时间，故此次弹劾等同于使帝国原本完备平衡的贵族权力之环上暂且欠缺了一角——此事应当也是真的。

不由自主地将头脑中联想到的两件事相叠加在了一起，又加之记起了前一刻特别执政官用于婉拒自己邀请时的说辞，打算重新接上话题的他不禁在这会儿先行向对方打趣到：

“近期的事务安排这么紧密，你还要作为使者长期在外，贵国皇帝陛下的御前岂不空荡？”

“有关于这一回事，虽然对核心水晶予以调谐的人是我，但绵津见现已复归陛下近侧的职务。有他在，想必不法之徒并无从惊动于陛下……”

依然不见破绽的安排与谈及可靠异刃时满含信任的态度，让他忍不住想要吹口哨，只是碍于此类轻率的行为恐怕会遭致对方的鄙夷才勉力忍住。而就在洛修利亚王子以一种轻松过头的心态、慢慢地平复止住口哨的唇形之际，一句似是尚未说完的应答，则又自对面低低地传来了剩余的后半句。

“固然我也有意想要留在陛下身边尽一分绵薄之力。可在如今这种关键时刻，对外的交流亦是必要的。”

一举将还堵在喉间的轻浮的气息吞了回去，年轻的王子应声抬起了视线。

就在一瞬之间，当抬眼时被偶然扫入眼底的那一抹隐含于蹙起眉峰中的严肃之意所吸引，他便骤然极为强烈地有所意识：虽然此次自己与梅勒芙之间的非正式见面就仅是一次旧友之间的私人性质的相见，但理所当然的，在其他场合、面对着也包括下一次相见时的自己在内的他国首脑及使者，这位特别执政官阁下自然都会纯粹地代表着“斯佩比亚帝国”出面；哪怕就在本次会谈的前中后，她也将以公差的身份现身于他国代表面前，在交换友好问候的同时打探各国人物对待眼前局面秉持有的态度；到往后则更不用说……

——原来如此，由于少了数百年来坐正中央的教廷的调解，所以这种外交层面的访问和调查在往后将会变得越发普遍且至关重要。

他由此更为深切地感受到：与全新现身于眼前的大陆同步，人类社会的交流模式也将迎来匹敌世界版图扩大的崭新的改革；而推动各个国家变得积极起来的契机，无疑就正是甫要推行的这一支调查部队。

顺应着地表之上终将渐次脱离未知、被人眼所逐一探明的地区，从今往后，新的协议、新的条约、新的领土划分都将从谈判桌上一纸文书内的线条燃烧到本应完整的大陆上，化为无形却有分量的国境线，这都是顺理成章的——并且终将会有染红天边的灼热之争来打破冰冷的文字，越过、抹消、涂改这些边境……那都是不可避免的；以至于倘若放低着眼点，就近处的情况来看，现在他们的眼前不也正有这样一条隐存余烟的导火索吗——？

像是为了冲走莫名嗅到的那一股实则并不存在的硝烟味，往鼻腔中深深吸入了一口气的他，不免更为专注地看向了近在眼前的那一名帝国人的面孔。

曾是“古拉”，而非“古拉领”：十数年前，斯佩比亚曾为解除“巨神兽”寿命将尽的后顾之忧而出兵攻占了本已因内部纷争使得政治局面颇为动荡的“共和国”，并于平原和山脊线上击退了拥有同样意图的英维迪亚军队，将四足型巨神兽宽广的背脊以附属领的名义并入了帝国的版图。这是“幽界”近代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亦是唯一一次以殖民为最终目的展开的战争。

自归顺斯佩比亚以来，原本一派田园牧歌风情的古拉领内因帝国入驻而变得富饶之地亦有，但因地处偏远或缺乏战略价值故未被帝国予以重视的村落则贫穷依旧；且燃烧的战火与被侵占的土地，又将为数众多的流亡者排挤出境，最终借由教廷的接管收留强行挤入了蚕食他国经济的难民行列——帝国的入驻，表面上似乎带给了世代农耕的古拉人以更为富裕的生活，可到头来的真相，实则就只不过是由此进一步扩张了古拉人民内部、甚至古拉及帝国自身与别国之间的矛盾……

更何况早在“幽界”下落之前，古拉人中痛恨于帝国的入侵、立誓要与帝国殊死为敌者便不甚少数，更有极端分子不惜参与恐怖组织“布琉纳库”，潜入帝国首都阿尔巴马格进行恐怖袭击；而到了如今……待到世界遭遇过一次更新的如今，看似无穷尽的机遇和崭新的未来都平等地降临在了各国人民面前。既然如此，那么谁又能说得准早在云海之上时定下的协议与打下的战果，在这片全新的大地上还能维持多久呢？

或许就会在眼前这一位忠诚的行政官与她所效忠的皇帝陛下面前，经由那一位贤明的皇帝与他有能的亲信之手，旧的版图上将会爆发新的战争——到时，被卷入其中的是斯佩比亚、英维迪亚，又或是另外掂量着自身利益参与其中的“其他国家”？

思及至此，不知不觉间已往干燥的喉咙中吞咽下了一口唾沫的他，忍不住在出声之际刻意地提了提自己的音量。

“到时候与英维迪亚的谈判你也要陪同出席吧？好好努力，争取一举谈妥啊——”

不知是否能够借由听来关切的语气多少察觉出开口之人暗怀的心思，这一名聪慧的行政官在此时露出了笑容。

“虽然一切方针全将听从陛下英明的裁决，我也会从旁尽最大的努力，不过……”

“——这世上并不存在永久有效的谈判。对吧？”

和平——纷争，世间存在这样的局势转变是必然的。就以此次调查部队的结成为例：纵使面对着整一片新大陆的各国之间比起暗中竞争，更选择了明面合作；一系列摆在外交层面上格外温和的考虑，都难免不受制于一代共渡末日、劫后余生的人类彼此间扬起的连带感之影响——

可前人精密的策谋、冷静理智的谈判，最终所能起到的作用也只不过是推延后日硝烟升起的时间，且在历史长河中——这种努力所造成的推延都只是轻微而几乎可以不作考虑的……但身为当代的人类，人们依然要思索、要谈，为的就是将眼前与新机遇一同降临的宝贵的和平延续得再久一些，将不得不到来的纷争往后推迟得再多一些……

他看到坐在面前的特别执政官的眼神直直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不知是对于说破的责怪，又或是同感的默叹。

末了，她短暂地闭了一会儿眼睛。

“虽然不具备公然道出这些话的资格，但我也由衷地希望那些留存于回忆之地的风景能够以美丽的原貌，保留得更久一些。”

便是响应着这番应答，听者迅速地在心中做了一笔简单的计算：这样说来，当帝国出兵占领古拉时，这位特别执政官也还年纪尚轻。如此听来，若是排除开一切官方立场，比起硝烟的气味，似乎更是古拉境内一贯保有的悠然风景在这一位的心灵中根植下了更加深刻的印象——尽管他并无从得知留存在对方心中的那段宝贵的回忆详细为何，却也还是跟着点了头。

“希望那样的情况不会在你的眼前出现……不过，要是我也同样说出‘这种破事可千万别出现在我的眼前啊！’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太为难大家了？”

“齐格……”

似乎是为自己道出的话语所惊讶，他听见从用词谨慎的特别执政官口中发出了低低的称呼。那不是一名斯佩比亚帝国外交使者面对洛修利亚第一王子时的称呼，而是从一名曾一起旅行过“幽界”全土、上到“世界树”，目睹着全新世界于散开的云海之下诞生的同志口中所道出的言语。

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这就麻烦了……好吧，虽然这样说不好，但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到时候我会替你想想办法的，梅勒芙。”

早死——晚死。随着话题的不断进展，这一概念竟不可避免地出现在了在场二人的对话之中。这并非纯粹是出于现年三十出头的特别执政官梅勒芙，比起十六岁后在外放荡十年才终于四年前回归本国的洛修利亚齐格王子要年长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三岁，才随口作出的推论。而是……

而是纵使能力非凡地调谐了帝国的宝珠、头顶斯佩比亚最强御刃者“炎之辉公子”之名号，梅勒芙·拉哈特，作为一名普通人类的她相比之与异刃彩歌拥有共享一块核心水晶的特殊羁绊，以至于不出意外便注定要成为洛修利亚史上在位时间最长国王的自己——与身为“食刃种”之身的齐弗里德之间，也许理应拥有这样漫长的岁月之差……哪怕过去的他曾在缺乏其他参考对象时，就预先揣揣地猜想过如此之身的自己究竟何时会死。但先不说身为阿卡狄亚人的麦佩尼，当见证过了“伊拉”内同为“食刃种”的那个小哥之后，他便察觉到：看来嵌入核心后的肉体会活得比一般人要长寿才是更为合理的推想。

——而到了漫长又终将抵达的那一刻来临时……到了过往的一切都已从自己的身边剥离、沦落在岁月的河滔里孑然一身的时刻，那最后映入自己眼中的人影又会是属于谁的呢？

最先为他所想起的，无疑是那一张当积雪皑皑的国度仍被“软弱”、“贫穷”且“固步自封”的漫长极夜所笼罩，遮挡在一副圆眼镜之后的双眸就已然犹如破冰之春般浓绿的面孔……而再往后，又另有更多的面孔也从其后一一浮现而来，让眼下的他迫不及待地率先叹出了一口气。

“喂，除了我之外，你最近还和其他人见过面吗，梅勒芙？”

“不……以我的立场……”

从那作答的语调之中透着一丝与自己相同的遗憾，他不由得抬起手来随便地挠了挠头发。

“也是啊。”

此时此刻，他相信自己与面前的人所感受到的遗憾都是真切的。真切得无法不令人打从心底里地涌起一股惋惜之情。

只是，当如今面对面而坐的二人皆身披有一件哪怕再柔软的天鹅绒坐垫与再芬芳四溢的茶叶，也无法轻易将其卸下的名为“立场”的外袍之际；固然这分遗憾的存在令人惋惜，但它也恰好可作为一支自外袍上破孔而出的钩锚，得以钻过交替在“问候”与“防备”之间的缝隙，真正连接住往昔那一分确实的情谊。

于此一来，就当沉浸在了令人怀念的氛围之中，面对面而坐的二人彼此之间皆颇为默契地维持了片刻的沉默。

打量着坐在面前的梅勒芙眼中半是有所飘远的视线，他装模作样地端起了还留有余温的红茶啜饮一口。而后，试图抓回对方注意力的话语，便与杯底磕响瓷碟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记起来了。虎回托里格镇以前不是说要把在‘世界树’里找到的一些资料用在人造异刃的改良上，等有了成果就和建造博士一起开个世界范围的发布会什么之类的吗？”

而且——“比起彻夜不休的研究和实验，一想到要在很多很多人面前说话就突然感到肚子好痛嗼”……怎么说呢，虽然从来没有亲耳听见过这种说法，但总感觉虎会有这样的烦恼；就如此做着考虑，他又顺带抬眼把目光集中在了眼前那张不知何时也已略带有了一丝笑意的面孔上，看着将要出声搭话的对方先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也记得，真是可靠。那么也说说我想起来的事吧。虽然近期并没有进入过古拉境内，但在检查出入境记录的时候，我倒是看见‘尼娅’的名字以随队治疗师的名义出现过几次。”估摸她这几年来时常和弗雷斯贝古佣兵团一起行动，不过从去年秋天起，这一名字又突然从记录上消去了痕迹……也许她已经和佣兵团分手，出于找到了想要做的事而在心中另有其他打算。

就于再度有了起色的话题里多少谈及了旧日的往事和同志——那些一起旅行过的朋友；一些存在于假设中的景象便纷纷浮现在了正交谈着的二人的眼前，使得挥手分别之后的他们后来所有过的行踪，都渐渐地在往来言语间经由猜测而明了。

然后，几乎是顺理成章的：有一处地方，出于立足在现今这一话题的延伸点之上，而在此时此刻被参与谈话者们自然而然地记起……

那是以地理位置来看与现存的三大国家都相隔较远，处在地图上几乎接近于人类现知详情的世界边缘，且和其他完整相连成一片的大陆隔开有一段距离——那曾经被称为“利贝拉利塔斯岛屿群”的地区，如今已变成了真正浮在水面上的一串纯白色的珍珠。

过去作为教廷巡礼必将途径的一处中立地区，利贝拉利塔斯群岛在今天也依然难能可贵地维持着不倾向于任一国家的、无比平衡的立场。正是由于重新接受了调谐的“天之圣杯”曾坦言将会选择在此安居，故而这片“孕育美德之地”于理而言，应当是暂且不会有迎来纷争的可能性……——若是从客观层面上展开判断，可以得到的结论大抵就是如此；而要是结合着私情去考虑，这一片从过去五百年来都始终为不同寻常的平和所包围的场所，实则也是现正考虑着此事的齐格个人最为希望能够将“不被搅入周围情势的中立”无限期地延续下去的地方。

待到思绪至此，他不由得再次在膝头上交叉起了自己的手指。

将“中立地位”无限期地延续下去，也许此一观点于乍听之下是显得极度梦幻的过了头，可倘若放眼当前局面去看，这一构想倒也并非是不具备实现的可能性：因为极其巧合的是——由于“天之圣杯”与“抵达乐园之人”的存在，眼下利贝拉利塔斯群岛在各国民众之间的印象和地位，竟是无限相似于当初的阿卡狄亚教廷。

所以只要抓住这一良机，留在岛上大肆宣扬巩固这一印象和地位——群岛的未来想必将会变得无比安泰……那么，“圣杯的御刃者”会怎么做？

就伴随着这一道设问在头脑中涌现，那一张现身于他回忆之中的面孔也跟着一起有了动作。并且回忆者自然也知晓，如今眼前现身的每一幕都是这双眼睛所看见过的真实的行动，耳边响起的每一声都是这双耳朵所听闻过的真实的话语……

——如果将世上的人分为“软弱”与“坚强”二类，那么在小子的身上无疑是有着跨越软弱后的人才能拥有的坚强；而这份难能可贵的“坚强”，当然也应该包括有擦亮眼睛、勇于做出不会让自己在日后为之后悔的选择。

既然如此，“结论”不是从一开始起就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吗？那小子他既不是什么教皇，身上也绝没有被“和平的代言人”这一身份所困住的义务……甚至不如这样告诉有这类想法的自己：若是不依靠小孩子的力量就无法守住想要保护的东西，这岂非是要让他们这些大人颜面尽失？

“——有没有人去问问那小子……问问他愿不愿意参加前往新‘乐园’的探险？”

清晰地听见了这一句发问对象广如撒网般的问询，后一秒，此刻正巧就坐在齐格身边的人毫不客气地笑了。

“莱克斯吗？是莱克斯——恐怕用不着任何人的邀请，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乘着青龙阁下，与光和焰一起向着未知的海域投下钩锚了。”

“忙于四处打捞吗？倒是很有那小子的风格……喂，等等，现在大陆周围海域的下潜压力还无法确定和云海内相同，他能习惯吗？”

“哼，怎么样呢？这不正是需要专业的打捞员予以调查的事项吗？”

伴随着反问话音的落下，提出了自身观点的帝国特别执政官便看见面前的洛修利亚王子也如同默认了这一看法般地伸手摸了摸下巴。由此，有一缕薄弱的气息挟裹着低柔的音色在她的喉间顿了顿，最后终究在被重吞回腹中之前，自微微开启的双唇间吐露而出：

“齐格，早一些时候的话题——”

边说着，裹在白手套中的纤细手指边捏住帽沿向下压了一压，“就当成是我的任性吧，我以私人的名义拜托你，‘请履行约定’……”

具备担负起“头衔”之能力者，已咬定了信念，将笃行自身职责以度完此生。而那一片如晨曦般在遥远之处若隐若现的未来……

自红茶温热的水雾上抬起了视线，他瞥了她一眼，随即便随意地以不过小事一桩的态度摆了摆手，接着站起身来——

“——好嘞，不能落后给小子！”

后一瞬间，从两张天鹅绒座椅之间响起了右手敲进左手掌心发出的闷响。

也正是顺着这一下满含决议的声音响起，一缕自窗外而来的阳光一并没过了杂木林中已徐徐发出叶芽来的一道道树梢，明朗地洒落在了抱拳者的手腕，为这双许诺将连接起现在与未来的手，均匀地勾勒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亮。

—FIN—